听到熟悉的声音,卡尔转过脑袋。对方径直地坐在旁边椅子上,顺手拿起桌上的报纸。
一名留着花白短发,穿着考究的老人坐在卡尔旁边。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看向报纸上的文章:“这是哪一家报纸?什么时候的?”
“莱茵报的日刊,今天早上从门口报亭拿的。”卡尔随口接到。
“从报亭拿的?”
听到卡尔的话,老人挑了挑眉毛:“你这人不是不喜欢看报纸吗?今天怎么变样了?”
抬起脑袋,卡尔看清楚了来人——是威廉先生。前身的哲学科老师,同时也是东德数一数二的社会学家,出过多本著作。
“人都是会变的。”
敲了敲桌子,看着对方挂在胸口处的钢笔,卡尔应付到:“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要是老拿以前当现在,你怎么不回第三帝国时期去比呢......”
“......要是真的回到过去,你说这话是要被盖世太保抓进去的。”
洪堡大学哲学系副主任威廉被卡尔的话狠狠震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后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学生,道:“没有人会怀念那个该死的年代,绝对没有人......反正我是不会。”
“我知道。”
往嘴里扒拉着煎蛋,卡尔口齿不清地回应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世间万物都是在时刻发生变化的,要真搁四十年前,像我这样的人连煎蛋都吃不起。”
卡尔并没有说错什么。要是真回到四十年前的纳粹德国,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早死在战犯侵略扩张的道路上了。“感谢伟大的斯大林格勒战役和他们的钢铁洪流,两巴掌打碎了元首的征服梦......咳!”
“你看,被鸡蛋噎到了吧?”
瞧见被鸡蛋碎片单杀的卡尔,威廉无语看向青年学生脸上的痛苦面具:“吃饭就吃饭,不要做其他的事。我是真搞不明白,你们这群年轻人为什么总喜欢在吃饭时讨论历史和政治。”
“......针砭时政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从远古时期的氏族社会就开始了。”
用酸奶把鸡蛋冲下去后,卡尔看向自己的老师:“不过话又说来,难道您老人家就没在年轻时热衷于政治?”
“我没有。”
威廉淡淡答道。
“我不信。”
听见全洪堡最大最恶的德意志带哲学家的回答,卡尔第一时间表示不信:“您曾经可是军队里的王牌掷弹手啊。”
“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
一边用刚才的话来反驳卡尔,威廉翻开报纸,将脑袋埋进白山黑字之间:“我曾经确实是被某些所谓伟大志向所吸引......但现在人过中年,唯一能引起我注意的就只有食堂早餐免费提供的手磨咖啡了。”
“我觉得能引起您注意不止有手磨咖啡,还有食堂教职工队伍里的安娜女士。”
看着声音突然寂静的威廉教授,卡尔幽幽地说:“您老可真是精力旺盛。”
“......你最好别在图书馆里被我逮到什么违纪行为。”
听见有关自己的八卦,威廉额头上拧出了一个“#”字。“好好吃饭,为你的学分着想。”
看看,你急了吧。
卡尔本想说出这句话,却看见老人手里紧紧握着的餐刀。于是便将话咽回喉咙,低下脑袋啃面包去了。
威廉?克里夫,洪堡大学哲学系副主任。教授社会学和自然哲学两门课,是洪堡最为著名的文学教授之一。
同时还是洪堡图书馆的馆长,无论从理论和实际哪方面来讲——都是卡尔的老师兼顶头上司。
身为哲学系的校院头牌之一,威廉教授一直都是待人温和,彬彬有礼。平时身穿格子衬衫和西装背心,还会拎根实木镶金的黑色拐杖。
外观优雅,谈吐斯文,同时还留有洪堡教授的名头。无论从哪方面来讲,威廉?克里夫都是一名实实在在的绅士。
卡尔曾经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降临。
撇过脑袋,卡尔朝老人的腰间看去,那里挂着一根T字型的黑色手杖。材质细腻而又结实,最重要的是——手杖底部是灌了铅的。打起人来一定很疼。
雪夜,十字路口,慌张的行人。
冷风呼啸的夜晚,阴暗狭小的街头。还有十四个躺倒路旁,被人从正面放倒的街头无赖。
晚礼帽,布满划痕的拐杖,还有于黑暗处点亮的一抹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