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赵王府大门大开,没有灯,从府里涌出百多号人,个个布衣装扮,眨眼工夫,人散尽,大门又紧闭如初。
天全亮,旭日初升,洛阳亮亮堂堂,炫人的眼。
赵王府一如往常开门,一如往常吆喝。一天又开始了。
孙秀从府里探出脑袋,今天他着了便装,现出本色——猥琐和丑陋。他站在府门口,脑袋没动,眼睛骨碌碌飞转,最后掸了掸新着的布衣,自满地溶入到繁华的洛阳城中。接着,又从府里鱼贯出几个彪形大汉,遥遥跟在孙秀后面。是赵王安排保护孙秀的。赵王心想,孙秀这家伙,可不能出什么事儿。
孙秀行走在繁华的洛阳大街上,谁也不认识他了,但他的感觉很好。心想,以前投潘岳、石崇,多次游走这大街之上,同样的繁华,但和今天的心情怎么完全不一样呢?他来到皇宫门前,向皇宫内望了望,望不够,踮了踮脚,还是望不够,便说:“呸,迟早有一天,我会前呼后拥进去的。”继续向前走,一辆马车从前面呼啸而来,吓得他赶忙躲闪,来不及,车轼还是挂了他的衣服,将他旋转了半圈,手狠狠地打在车上。马车并没有减速,听得见车上主人快乐的笑声。孙秀捂着手,盯着远去的马车,咬牙切齿,但一会又放松了,极轻地自语:“都等着!”
继续前行,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有行人无意间撞上他的腰,还有人老远就与他打招呼,他极勉强地回应着,走近一看,却不认识,让他又奇怪又尴尬,对方也尴尬,边走开边说:“原来看走了眼,还以为是隔壁的王二麻子呢!原来比王二麻子更丑。”孙秀也觉得好笑,但他很快止住笑,屏住呼吸,心跳突然加快,前面一女子,竟然回头对他浅浅一抿,流光一闪,后扭头扭腰缓缓前去。孙秀看得清楚,是绿珠,双腿不由自主跟在后面。绿珠是他梦系魂牵的女人,从金谷园之后,他就不再沾女人,甚至是自己的老婆。他暗自发誓:我的一切都给绿珠留着,一定要让绿珠投到自己的怀抱。他无数次地梦见绿珠,光鲜的人儿,不着片缕,依偎在他的怀里,乖猫一样,醒来湿了一床。但他从不显露,没人知晓他这一份心思,因为他的主子也疯也似的恋着这个女人,他怕主子,但他不甘心。
女人闪进一条折折的小巷,孙秀紧紧跟了进去。一进小巷,却不见那女人。孙秀遗憾地四下张望,什么也看不见,惆怅不已。
这时,一个老女人悄悄来到他身边:“大爷,在找刚才进来的那个女人吗?”
孙秀警觉,打量了一下老女人,问:“你何以得知?”
老女人一笑,充满沧桑:“那女人是老婢家的女儿,叫齐儿。”
“齐儿?还有别的名字吗?”
“齐儿是乳名,还有一个花名叫媚庄。”
“她是做什么的?”
“还能做什么,生得楚楚可人,天生就是为服侍有钱有势男人们的。”
孙秀开心地扯了扯身上的布衣:“看清楚了,我可是一无钱二无势噢。”
老女人说:“大爷差矣,老婢一生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大爷非凡人。”
孙秀认真地看了一下老女人,奇怪地问:“从何说起?”
老女人边说边退:“大爷不必当真,老婢随便说说而已。”说完隐退到一间小屋,关上门,没了声息。
孙秀痴痴地站立,抬头看天,太阳快偏西了,想,该到玄清酒肆里去坐坐了。
玄清酒肆今天的人可真多,连老板也感到奇怪。孙秀拣了个僻静角落坐下,要了一点酒菜,边喝边欣赏酒肆的风景。其实他知道,也认识这许多的食客们,大都是天没亮就从赵王府出来的家丁,他们都在讲着一件事,也好象是在表达别人的意思:我们的皇太子囚居许昌城太冤枉了,皇上应该把他从许昌接回来,国不能一日无君,国也不能没有太子。一些人还说,皇后娘娘千好万好,这一件事做得不好,皇上千好万好,就是不该般般事都听皇后娘娘的。
马一刀也混在其中,听了别人的言谈,心里特别舒坦,他想司马遹,更希望司马遹能复位。但他一介屠夫,不会说什么,也只能坐在一边边喝边听。酒肆门外传来有节奏的马蹄声,一个裹着头巾,皮肤白皙的男子闯进来,一进门,巨大的阴影压向酒肆的每一位食客,好多食客的心在那时都“咯噔”了一下。
他就是荆不开,径直到一张桌边坐定说:“上一桌饭菜。”
“客官,不要酒吗?”
“不要。”
“好勒!”
荆不开四下看看,对面的孙秀,正用特别的眼光盯着他,荆不开有些不自然,斜了斜身子,好让脸不直接对着孙秀。孙秀冷笑一声继续喝酒,故意将酒抿的吱吱响,孙秀大概看出了眼前这个男人一定是没钱买酒喝。
酒肆里依然在说废太子司马遹的事,一个虬髯客端着一杯酒站起来:“这皇太子乃先皇钦点,谁敢更改?可偏偏废了,我不服。”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对,我大晋朝应该迎皇太子回宫。”马一刀好不容易在众人面前说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话,自己都佩服自己。
“皇后娘娘这件事做得实在不好。”一个人冒出了这一句后,很快躲入众人中,没有人知道是谁在说。
“如果废皇太子乃皇后娘娘亲出,又会怎样?”又有人冒出一句。
“啊呀呀,我的大爷们,”老板着黑白鞋来到众人中间,作揖打拱,“小店满足酒食,不议朝事,还望大爷们多品品小店酒食。”
“呸!”虬髯客一拍桌子,“不少你酒钱,还管我们说什么?”
老板害怕,又慌忙说:“大爷,大爷息怒,算小的多嘴,多嘴了,您边说边用,边说边用。”说完赶快回到柜台内面。
孙秀酒喝了大半,脸紫红紫红,兴致上来,小声说:“这皇后娘娘也太凶狠,如此做事,怎么能服气。”说话声音虽小,却让荆不开听了个真切。
荆不开微微转了一下身子,正对孙秀,满脸怒色:“你这贱人,诋毁娘娘,不要命了。朝廷大事,你知道个啥,容你这般评说。朗朗乾坤,太平盛世,不是皇后娘娘,你活得会有酒有肉,这般滋润,不知好歹的东西。”
孙秀本来就没把这穷男人放在眼里,他之所以在开始用一种特别的眼光看着他,是觉得他穷得根本不配坐在自己的对面,荆不开骂完,他对着荆不开说:“死穷鬼,赶快滚开,别脏了我的眼睛,这儿哪有你聒噪的地方。”
“啪!”荆不开没有预兆,将一个菜盘扑向孙秀的脑袋。孙秀没防备,正中额头,鲜血直流。
“反了!”孙秀一吼,“来人,给我杀了这个穷鬼!”
食客中突然涌出几个人,虬髯客为首,扑向荆不开,其余的食客都跑了,留下马一刀一人站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老板从柜台里冒出头喊:“马一刀,出事了,还不快跑!”马一刀明白过来,也向门外奔去。
孙秀捂着流血的额头,指着荆不开,狂喊:“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赶在洛阳撒野的穷鬼,我不要活的。”以虬髯客为首的几个大汉抄着家伙,压向荆不开。
荆不开猛地一下跃过桌子,一把提起孙秀:“想杀我,你先死。”边说边向外面走去。虬髯客等人不敢上前,看着荆不开把孙秀小鸡似的提到门外,往地上一摔,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孙秀爬起来,满脸是血,牙齿也掉了一颗,望着远去的荆不开,大吼:“还不快追,把这家伙的脑袋拧下来,我要当球踢。”虬髯客他们骑马的骑马,驾车的驾车,迅速追去。
荆不开打了孙秀后,并没有出南门,而是沿着铜驼大街向城里奔,快到皇宫,一勒马缰,转头向东。城里人多,跑起来不顺畅,虬髯客却不管行人,横冲直撞,越赶越近,眼看就要追上,荆不开只得跳下马,侧身一闪,向东消失在行人之中。
魁梧白肤的荆不开混迹于熙熙攘攘的行人中,很显眼,被虬髯客紧咬着不放。终于在马市边的沉月楼,虬髯客指挥手下将荆不开团团围住,说:“杀了这瞎狗眼的东西!我要他的头。”
荆不开一点也不畏惧,“刷”地拔出刀,直冲虬髯客。
虬髯客闪到一边,手下潮水般地涌上,都举起了闪着寒光的刀剑。
“住手!”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惊住了他们,他们看见两个美丽女子站在荆不开身边,对虬髯客怒目而视。
两个弱女子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他们示威,一定有原因。虬髯客犯怵了,说:“你们是谁?”
“奉皇后娘娘懿旨,请荆不开勇士入宫,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