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拼了命去争夺的东西,只不过是对方自幼压在身上的负累,这是何其讽刺的事情
所以太子哪怕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敦厚仁和,可是在宫中几个皇子之间,并没有多少人对他有好感。哪怕是安贵妃那个最小的五皇子,对于他温厚的太子哥哥,也都抱持着敬畏尊重,还有心底深处那丝莫名的排斥情绪。
对于太子的话,安王沉默的站了起来,许久才开口。
“这一点,我们都知道。”
“是么?”
太子轻笑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安王,“你想不想知道福公公究竟去哪了?或者说……你想不想知道,父皇留下来的圣旨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
“我不想知道,因为除了你,父皇不会有别的选择。”
安王冷眼看着他,倒并没有因为如今太子的形势生出多少幸灾乐祸的感觉,也没有觉得对方值得他怜悯。他只是很平静的看着太子,看着这个从小就站在他跟前,拥有他所渴望的一切的哥哥,心中一片平静。
他不觉得太子如今是和他一样的失败者,就要对太子冷嘲热讽。
也不觉得太子需要他的同情怜悯,更不觉得太子一定就会失败,如今的这些事情,他已经觉得跟他无关了。
至于最后是谁登上皇位,反正那个人似乎已经不会是他了。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努力了一辈子,最后失败的这么莫名其妙。
也就是安王能够看得开,换成了别人,只怕是要从此对人生绝望的。人力有穷,天道诡变,安王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所以他很平静。
太子自嘲的笑了笑,“就算父皇选择的是我,如今我也不会有多少翻盘的机会了。”
“不,你依然有。”安王很冷静的替他分析了起来,“你可以联合朝中的大臣,向安贵妃施压,毕竟后宫不能干政,更何况这么些年你的位置一直都是稳定的。到如今,你也还是太子。哪怕他们伪造出了一份假的圣旨,天下人也有理由不相信。”
听到安王的分析,太子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又开口。
“当初你没有杀死我,是不是很后悔?”
太子的这句话,让安王笑了起来,他戏谑的看着对方,说出了一句,“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是最没有用的情绪。不管你和大皇子究竟谁胜谁负,反正这场游戏我已经提前退场了。”
他想了想,又笑着说道:“若是你赢了,希望你能念着我娘子当初救了你的份上,让她离开。”
太子的眉头微微的挑起,“你相信我能赢?”
“我只是在提前做准备而已,你想太多了。”安王嗤笑了一下,站起来看着皇帝那巨大华美的棺木,不由得又闭上了嘴。
就算对于皇上他并没有多少感情,自幼都只觉得,皇上只是皇上,而不是他的父亲。可是这一刻,面对着对方的棺木,他还是深深的觉得疲累和难受。
大概整个皇宫里,除了太子,其他所有的皇子都没有觉得皇上只是父亲而已。
更多的,是君臣,而不是父子,这便是属于皇子们的悲哀。
他们永远没有办法把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当成是父亲,哪怕在年幼不懂事的时候曾经想过,身边所有人都会告诉他们这是不被允许的。哪怕对方大部分时间都很温和,但偶尔的雷霆震怒就足以记忆犹新,从此不敢再犯。
当一个皇子,是不被允许犯错的。
因为别的人犯错,家里人会在生气发怒之后帮忙遮掩,可是在皇家,一个错误就足以让你被打入冷宫。这个错误会被人揪住,会被放大给皇上看,而皇上的震怒,是谁都承受不起的。
所以安王对于皇上的感情,一直都是敬畏居多,亲近愈少。
只是当皇上终于倒下的时候,那些曾经的感情或者说复杂的情绪,都堆积在他的心头,难以被压下去。
也正是因为这种纷乱的情绪,让安王没有随着那些人的散去而离开,而是继续停留在这里,看着皇上的棺木发呆。
安王明白,在皇上的心里,太子才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
从小安王就明白这个道理,从小他就被教着要走上最高的那个位置,所以太子不是他的兄长,而是他的对手。皇太后教给他的一切,都是如何去走上那个位置。
虽然到如今,安王也有些迷茫,不明白那想法究竟是自己的,还是自幼被皇太后培养出来的。
但是安王并不后悔,走了这么多年,哪怕最后没有走到想到的地方,可是毕竟是自己走出来的路。他不觉得太子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是能让他咬牙切齿的东西,虽然幼时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如今,安王早已经释然了。
他没有得到,那就是没有得到,不必去质疑什么。
皇上信任太子,选择的那个人不是他,也没必要去哀叹怨恨。不是他做得不好,也不是他哪里不对,所以没有必要怨恨自己,继而怨恨别人。
虽然安王在某些时候选择的手段看上去有些卑劣,但并不代表安王本身的性格。
他输得起,也看得开。
所以此时,安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对着这个自己曾经追杀过的哥哥开口说道:“不要在这里呆的太晚了,如今宫里你没多少人,在这并不安全。”
说完这句话,安王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皇宫。
此时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注意他。直到回到了安王府,看见了躺在榻上看书的莫青君,他纷乱了一整天的心情终于在这一刻变得平静了许多。
莫青君正躺在榻上看着一本山川游记,这本书原本她看过许多次,每次都觉得看的很开心,可是今日,她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不单单只是因为今日圣上驾崩,也不仅仅是因为到了夜深安王还没有回来的缘故。
大概是这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压在了心头,叫她有些心乱如麻。
直到看到了安王回来,她盯着一整天的书才终于放下,下了床替安王松开身上的衣裳。她没有询问安王为什么会在宫中呆的那么晚,也没有询问安王面上疲累的表情究竟从何而来,她只是安静的做着以往一直做着的事情,就好像今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
等到安王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准备歇息的时候,莫青君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你已经打算接受失败,彻底放弃了么?”
听到这句话,安王闭着的眼睛忽然动了动,随即睁开眼,看向莫青君。莫青君面上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刚才说那句话的人并不是她。
安王沉默了下来,面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神情。
“并不是接受失败,而是接受事实。”
这句话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来听,大概是要问他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的,不过莫青君听懂了。她笑了笑,将床头的那本山川游记给压在了枕头下面,静静的躺了下来,说了一句“睡吧。”
接下来的几日,安王都很闲散,除了要每日进宫守孝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事情了。
比起忙碌的太子和大皇子以及朝中的众臣们来说,安王闲散的有点太叫人嫉妒了。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私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在嘲笑安王的这种闲散。
忙碌从另一方面来说,是重要和有事做,闲散从另一方面说,是已经被放弃了希望的。
没有人再去注意安王了,因为朝中此时此刻正在争吵着的事情,便是关于究竟是让太子继承大统还是让大皇子继承大统的问题。皇上的圣旨伴随着福禄的消失而彻底消失了,就算太子依旧是太子,但是已经有许多人在跃跃欲试了。
为了自己的欲望,为了自己的站队,为了自己今后的未来。
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足以把所有人都给搅进去的漩涡。
在大韵京城里的形势如此热火朝天的时候,沉静了许久的鞑靼和南疆终于又开始动作了。先前因为大韵和吐蕃结盟的事情,两边都停下了脚步,只是继续骚扰。除了鞑靼那边有过艰苦的交战,其余的部分也都只是对边境的骚扰而已,战争原本就没有达到白热化的地步。
而如今,趁着京城里已经失去了皇上这个决策者,而另外两个有本事决策的人正在交战的时候,鞑靼和南疆同时开启了对大韵战争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