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穿过回廊,猛地掀起黄色幔帐,踏入甘露殿内寝室。只见父亲平躺在雕刻着宝莲龙纹的青铜床榻上,身上仅盖着一张薄锦,若不是腹部那明显的起伏,简直与遗体无异。
血浓于水,即便李世民因晋王车驾着火一事袒护李泰,又在太子被废后,毫不迟疑地许诺李泰东宫之位,未曾考虑过他可能遭遇的厄运,让李治一度对父亲寒心,发誓不再存纯真父子情。可此刻,李治的心仍似被皮鞭猛抽。
这抽痛,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李治快步走近床榻,当看到为父亲把脉的是姜广时,高悬的心才算稍稍落下。姜广是他自少年时以学习医理和药性为由,借为妹妹晋阳公主看诊配药之机收入麾下的医官,其医术和人品,李治深信不疑。
片刻,姜广手指离开李世民手腕,李治蹙眉急问:“陛下又不曾患过风眩,为何会无故昏去?”姜广道:“回禀晋王,陛下这看似风眩的症候,实则是中毒,且是不同以往的丹毒。”
“不同以往的丹毒?”李治话音未落,杨妃已颤抖着喊出,声音变了调。他瞳孔骤缩,双唇抿成一线,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昨晚武氏所说:“就是杨妃给陛下搞来的丹药,叫做什么益阳丹的,说是强身健体,但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曦月所言非虚,这丹药正是杨妃献给父亲的!如今,姜广查出父亲体内中了丹毒,杨妃岂能安坐?
李治瞥向花容失色的杨妃,凤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心中暗骂:“这阴狠狡诈、贼心虚的贱人!”
杨妃睁大画着凤尾妆的眼眸,满脸无辜,拉着哭腔道:“天啊,这,这怎么可能!我只是为了陛下龙体康健,才托人找方士炼制的丹药,这丹药怎会有毒?”
姜广朝皇帝的宠妃行礼,从容道:“回禀杨妃,臣师从孙思邈,且在太医署负责陛下御体多年。正如晋王所言,陛下并无风眩宿疾,故而不会因病昏厥。再者,一般丹药服用过多即会毙命。然从脉象看,陛下服用丹药不过半月,剂量甚少。唯有一种可能,丹药中混合了其他东西抑制中枢,从而导致发热昏厥。”
这番话,令李治和杨妃皆愣住。瞬间,殿内响起杨妃犹如夜枭般尖利的叫嚷:“这丹中怎会有禁药!”
李治轻蔑扫她一眼,转身故作不解问姜广:“不是说,这丹药可以强身健体,长生不老吗?又怎会藏有禁药呢?”
姜广面露羞赧,支吾半晌,咬牙解释:“启禀晋王,这禁药乃是春药,是妓馆勾栏之女用来媚惑男子所用。此乃宫廷禁忌之物!所谓丹药,看似强身健体,实则是掏空五脏精气的慢性毒药。若再配上这禁忌之物……”
杨妃似也意识到自己慌乱中口不择言,道出知晓丹药含禁药之事。她紧捏藏于广袖下的手,手心湿滑黏腻。杨妃胸口起伏,银牙咬碎,心中暗恨李治。
都是他,坏我好事!
究竟是谁,将此事告知于他?这晋王不是早已回府居住,前些日子还娶了王家翁主,不好生伺候新娘子,来宫中捣什么乱!他又如何得知陛下昏过去了?定是他在宫中也有了势力!
哼,晋王软弱?与世无争?呸!
杨妃自以为不露声色,却不知其心思和表情早已被李治洞察。李治冷冷扫她一眼,转身问姜广:“既然是禁忌之物,如何还会在宫里?难道,太医署竟还敢将这种下作东西放在宫里的药房里吗?”
“晋王说笑了,太医署的医官们怎敢藏这东西?”姜广沉思片刻道:“太医署可放心,没有这东西。怕就怕有人将此禁药夹带在丹药中,以强身健体为由哄着一心寻求康健的陛下服用!而且,能做这种事的人必不是低等妃嫔……”
李治心领神会,正欲开口,只听杨妃抢过话头:“不是低等妃嫔,那必然是位高权重的妃嫔了?”
事到如今,李治也不得不佩服杨妃的定力,都这地步了,她竟还能佯装事不关己!正感慨间,耳畔传来姜广略显苍老的声音:“这,未经调查,臣也不好说得太准。但低等妃嫔背后无外部势力,自己又出不了宫,在宫里更是难见陛下!”
李治扫了杨妃一眼,接过姜广的话说道:“即使搞到了这种东西,也没办法给陛下使用对吧!”姜广颔首,表示赞同晋王所言。
杨妃强稳心神,克制着胸中愤懑,轻咳两声。
李治沉声道:“不论怎样,先治好陛下。这种后宫要事,自然由燕妃负责。你只需依陛下脉象和诊断,开方配药就是。”
终于,一道急切的中年女声在内殿响起:“晋王!”
李治闻声转向杨妃,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何事?”杨妃盯着他,话音婉转道:“晋王,仅凭姜广的一面之词,怎能断定陛下是否真的中了丹毒?还是下了禁药的丹毒?”
李治眯起眼眸,缓缓问道:“杨妃的意思是……”
杨妃温婉一笑建议道:“我是想,不如请皇甫然过来会诊,听听他怎么说!陛下不也曾说过,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