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8年。
荆徽抱着一大袋生活用品穿行在街道间,左肩窝夹着一部看起来破旧不堪的手机。
一边盯着前方的红绿灯,他一边向手机说着话,语气之卑微,让人难以想象这还是个看起来一脸稚气的少年,在本该在学校读书的年纪,他却过早地染上了成人社会的苦闷与无奈,向着压力卑躬屈膝,成了命运的奴隶。
但这并不是他的错,因为身为一名孤儿,想要在这世道活下去必须拼尽全力。
哪怕,是出卖自己。
“昨天让你去处理掉的那个胖子……怎么样了?”电话那头传来老板低沉的声音。
“做得很干净,没人发现。”荆徽淡定地告诉他。
“尸体呢?”
“烧了。”
“很好。”
仅是几句话,便有一条生命又悄无声息地消逝在了这座城市中,霓虹灯下,荆徽的表情被兜帽投下的阴影遮挡,显得模糊不清。
他是一名民间的非法猎人,专门猎杀那些被称作“赘生物”的类人怪物,并以此向父母欠下债务的债主换取微薄的收入,用来维持生活。
在长年累月的还债生活中,他已经卖掉了自己的一颗肾和一颗眼球,但尽管如此,父母欠下的巨款依然像巨浪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就像一叶在大海中飘摇的小舟,随时都有着沉没,然后被巨浪撕碎的风险。
他生来一条烂命,无牵无挂,也无人可依。
“呼。”荆徽吐出了一口白雾,在初冬的夜晚中极为显眼。
天气越来越冷了。
好在昨天这一单能给他带来大概1000块的巨额收入,让他今天能吃上一顿热热的饱饭。
这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幸福。
“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五万。”老板冷冷地提醒他。
他不会告诉荆徽,这些年来,荆徽带给他的实际收入早已远远超出了其父母所欠下的款额,对于这样一个廉价又愚蠢、好用的工具,他不愿放手。
不过随着报给荆徽欠款的数额越来越小,再加上他也快成年了,这件工具,也是时候该报废了。
因为老板明白,工具一旦“锈”了,再强留下去,只是给自己增加麻烦。
“明白,感谢您的慷慨。”荆徽笑着回应。
对于老板背地里的操作,他一个16岁的少年自然是不知情的。
他没有上过学,不明白人心的卑劣与肮脏,所以他只知道什么叫活着,什么叫死亡。
他的生命是如此单薄,难以承载名为“知识”的重量。
“就这样吧。”
老板主动挂断了电话。
荆徽静静地放下手机,然后抬起头看向天空,即使左眼已是一片漆黑,完全被眼罩所覆盖,透过夜空中的星星,他也能看到沉睡在这座城市中的不幸。
而那,是他世界的全部。
“滴。”
信号灯变了,红色的人形走动起来,变成了绿色。
这一刻,车辆纷纷在人行道前驻足,等待着这路口边唯一的少年行人通过,像是一群簇拥着他的臣民。
感受到司机们的注视,荆徽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他抬起脚,开始向着前方走去。
一步,两步。
可这第三步他却再也无法迈出,在巨大的摩擦声和碰撞声中,荆徽的世界被突如其来的疼痛覆盖,变得一片漆黑。
白色的塑料袋下,鲜红的番茄汁和绿色的菜叶撒了一地。
***
“睁眼。”
黑暗中,荆徽听到有人在叫他。
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像是来到了某个很空旷的场所,久久不绝,刺骨的阴寒被洒在他的身上,可偏偏又有一些温热、一些刺痛在他左腿上散开,他试着动了动,却发现他的膝盖以下已失去了知觉。
荆徽睁开右眼,发现自己的眼罩不翼而飞,他被紧紧绑在一张硬硬的椅子上,身上粗大的麻绳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是哪?”他抖动着干涩的嘴唇,看向了前方那群藏身在黑暗里的怪物们。
他们大多头部膨大,身体异常地扭曲起来,像是生出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血肉。
那些赘肉如附骨之疽般依附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变得狰狞、可怖。
这就是“赘生物”,一群肉体发生了异变、不再属于人类范畴的怪物,对人类充满威胁,如果是往常,荆徽只会毫不留情地猎杀他们,然后再拿他们的人头去换取报酬。
可现在他的左腿裤管里空空的,即使是站立也无法做到,更遑论战斗了。
此刻,他不过是案板上的一块鱼肉,任人宰割。
“知道我们是谁吗?”领头的长得像丧尸一样的男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没关系,你会感兴趣的。”
“丧尸”打了个响指,身旁立刻就有一名同伙走了上来,递出了一个帆布袋。
他接过帆布袋,向着荆徽打开袋口,里面,是一截还在不断淌血的断腿。
荆徽知道,那是自己的腿。
寂静中,血液渗出袋面,缓缓滴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似乎是在等待着荆徽给出反应,“丧尸”好整以暇地放下袋子,抱起双臂来,用他那腐烂的眼神紧紧注视着荆徽,他想知道,这名少年会不会哭泣,会不会哀嚎,会不会在此恳求他们的原谅,为他犯下的杀业赎罪。
他期待着看到荆徽的痛苦,那是他最好的补品。
可他又哪里会知道,荆徽,根本不会哭啊。
“然后呢?”荆徽看着他,眼神如冰面一般凉薄。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少了一条腿,或是生命正受到着威胁,类似的痛苦他早已饱尝千遍、万遍,剩下的就只有麻木。
你能想象在冬天却只能用冰块清理自己身体的感觉吗?那种刺入灵魂的寒冷,几乎能让任何一个正常人为之癫狂。
见他如此平静,丧尸男愣住了,连腐烂的脸上都带上了一丝模糊的难以置信。
下意识地,他开口问道:“你……就不觉得痛吗?”
“痛啊,当然痛。”荆徽垂眸,眼中不见悲喜,“只不过是痛而已,又能怎么样?”
他所经历过的那些,早已不是区区断肢的“痛”能比拟的了。
“好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意识到面前这个少年不太正常后,丧尸男换了个问题。
“好奇。”这次,荆徽平静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认识丧尸男,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