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突如齐来的惊天大案,让早就请求致仕的大明刑部尚书俞士悦,在自己的宦海生涯末期迎来一口惊天巨锅。本来俞尚书因为受到朝中新锐清流的频繁攻讦,已经彻底躺平快两年了。在他坚持躺平抗争之后,景泰皇帝数月之前已经松口答应他,让他干完最后一年,到景泰七年年底就可以准备辞官致仕。
结果从去年年底十二月开始景泰帝的身体突然就不行了,他致仕退休的流程进行到最后一步就没人负责批准了。转头今年年初,居然在京城发生两位勋贵武将朝廷重臣,被刺客一起刺杀于大臣府邸门口的惊天大案。
京城治安本来应该是五城兵马司负责,发生命案大案,一般由五城兵马司负责现场勘察,然后追捕犯人。如果是牵扯朝廷重臣的重案要案还要交给锦衣卫负责协查,两边的分工是锦衣卫侧重调查关系朝廷重臣的大案要案,而五城兵马司更侧重于调查日常的治安案件。
但是这一桩案子的处理流程非常诡异,去年十一月底因为前任锦衣卫首领毕旺去世,刚刚接替毕旺成为新任锦衣卫掌卫首领的门达,火速抓捕了一个明显神志不清的傻子,声称锦衣卫已经成功抓到了刺客,并且犯人已经供认不讳。五城兵马司与负责监督执法的巡城御史也并无异议,已经正式上报刑部并准备结案。
俞尚书在刑部衙门看着报上来的公文很想发火,但是又不知道该对谁发。大明北迁京师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惊天大案,两位朝廷重臣被杀,你们就这么抓一个傻子来糊弄傻子。
门达是不是也想像景泰朝著名傻子锦衣卫掌卫首领,前锦衣卫指挥佥事卢忠一样,也因为某一桩大案突然变成傻子。但是如果大明刑部敢就这么结案,他马上就会成为景泰朝第一大傻子,而且在青史之上留下著名傻子刑部尚书的美誉。
锦衣卫指挥佥事门达这会其实也麻了,景泰朝锦衣卫首领原本拥有的权力被景泰帝限制削弱了很多,比如锦衣卫原本可以直接审讯用刑,被逮捕进锦衣卫诏狱的大臣的权力就被剥夺了,锦衣卫抓捕进锦衣卫诏狱的大臣也必须由御史负责审讯。
直接擒拿盗贼,或者因为某富户有钱,就可以合理怀疑他是盗贼,把他当成盗贼抓捕榨油的权力也被剥夺了,一般京城治安案件要交给由五城兵马司出面抓捕。不让随便抓人还怎么挣钱呢,所以锦衣卫内部普遍对景泰帝怨言很大。
看守南宫太上皇的锦衣卫负责人千户徐旸直接倒向了堡宗,门达通过他设置在驻守南宫看守中的眼线,已经知道徐旸与宫中的太监曹吉祥最近都在忙些啥。但是他一直坐视不理,因为他知道他只要什么都不做,就不会少了他的功劳。万一事败也可以一退六二五,牵扯不到他头上。
结果之前意气风发静等天时的太上皇堡宗似乎被这桩无头案吓坏了,对反对他复位的朝中力量产生了错误估计,居然通过各种途径给门达传话,希望他赶紧结案,不要让武清侯石亨遇刺这个案子继续在舆论中持续发酵。
门达只能参考他前任毕旺的前任锦衣卫首领,前锦衣卫指挥佥事卢忠的精彩先例,也就是卢忠在之前的景泰朝锦衣卫第一大案金刀案中用过的傻子结案法,金刀案的原告是傻子,故意炮制金刀案的办案人员卢忠也是傻子。所以门达也赶紧找了一个傻子顶罪结案,反正大明律给犯人定罪判刑非常人性化,傻子杀人不负刑事责任。傻子被抓进锦衣卫诏狱还有人管吃喝,其实没人吃亏。
可惜多年来少有的一件锦衣卫快速侦办,也并没有从中故意作恶的案子,居然报到刑部后没有被刑部快速核准结案,还把公文打回来,到是很给面子的没说真凶抓错了,而是让锦衣卫速速侦缉给真凶提供接应凶器的同党。
这让门达很苦恼,这无头案他去哪侦缉同党,而且他哪敢去侦缉同党,刺客连武清侯石亨这样勇冠三军的猛将都敢杀,而且杀的悄无声息,锦衣卫连凶手用的何种凶器都搞不明白,连刺客在哪埋伏的第一现场都没有找到。
如此凶悍的刺客难道还会不敢杀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锦衣卫到底有多少擒凶的真本事,刑部的文官不知道,他家世代锦衣卫百户出身,岂能不知道。太上皇都怕了,不敢太急准备复位的事情,他又不是已经在太上皇身上压下全部身家的曹太监,当然更不急。
他觉得刑部尚书俞士悦这个老不死的分明是在倚老卖老,要是有一天等到景泰皇帝病死了,南宫太上皇堡宗复位,他一定要狠狠参上这老不死的一本。
除了这桩案子之外,近几日京师中发生最大的新闻,是景泰皇帝向之前上疏问安的群臣答复:“朕偶有寒疾,十七日当早朝。”结果当正月十七日上朝时候,景泰皇帝果然不出百官意料的没有上朝。他的身体似乎已经越发的不好了。甚至给人感觉在旦夕之间就会进入弥留之际了。
大明景泰八年正月二十五日,京师内城显赫文臣高官集居的明时坊内,大明兵部尚书于少保的府邸门前,来访了一位主动逆势而动的客人,向门房通报了身份之后静静等待主人召见。客人穿着普通的蓝色庶民巾服,带着寻常明人百姓访客用的四色礼物,京城南市买的几种果铺小食,唯独礼物中雪白的精盐和晶莹剔透的大块冰糖似乎非比寻常,不像在商市中随手可以置备的货品。
他来于府求见的不是府中的老爷于少保,而是于少保的家中独子少爷于冕,之前也曾经来府中投递过名刺,约好了日期前来拜见,名刺上自称海外归来的游侠王武,有一件小事想求见于冕少爷一面获得允许,原本王武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投递的名刺,其实不太可能投递到于冕少爷手中,可是最近京城内诡异的气氛变化让于府中人也普遍有些不安。
王武自称海外游侠又在这个敏感时机来于府拜访求见,难免让人猜想是否有借机主动投效于府之意。或者有游侠中人知道于府蒙难,不远千里主动为于府这种素有清名的名臣出力纾困,只为刷个民间声望。当年于谦得罪了正统年间第一权阉王振被下狱,就有众多游侠主动出力串联民间百姓、官场士绅、甚至藩王上书朝廷,来了一次规模宏大的万众上书拯救巡抚于谦运动,最后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于谦被快速释放官复原职。
所以有游侠前来求见对于府中人来说是常有的事情,并不奇怪。至于王武是否会来意不善,倒是没有人作这种揣测,毕竟于家的声威清誉在于府中人心中已经不可动摇,王武主动求见的又是少爷于冕。如果真有不轨之心也该是求见于谦老爷才合理。
考虑到与游侠王武见一面至少可以借机问问王武是否带来了有价值的消息,所以于冕得知王武来访便直接吩咐迎客入内。
于冕对王武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王武的相貌给他的感觉有些凶狠,额头较常人略高、耳朵比较小,身材魁梧,留着半寸短发,可衣着打扮却不似僧人。神情隐隐透出桀骜。于冕能感觉的到,王武对他堂堂尚书公子的身份其实毫无尊敬,见面时仅仅是非常敷衍了事的向于冕拱手行礼。
区区一个武人游侠也胆敢如此无礼,让于冕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强忍心中的不快对王五说:“阁下前来求见,到底所为何事?”
王武再次起身正色行礼,向于冕回答说:“鄙人来见公子所求者,无非是一件小事,贵府的童仆于廉聪慧过人,而且一个月前我抵京时,对我有大恩相助。因此不忍见他为人仆役,鄙人知道贵府家教森严,待人宽厚,从不曾短了他的衣食。还一直供养他去社学开蒙读书,大司马也一直视他为于家的晚辈子侄,并不拿他当下人看待。不过还是想请贵府割爱,能放于廉出府,随鄙人去习武练艺,传承鄙人师门衣钵,鄙人愿奉上这柄宝刀为礼,请贵府成全。”
于冕听了王五讲的来意,心中十分失望,他也无心细看王武双手递给他的宝刀,直接起身拒绝说:“于廉是国家忠良之后,他的父亲是国家经制武官,曾经担任家父的护卫,在景泰初年的京城之战中为国家奋勇杀敌,殁于阵中。他的母亲因思念他父亲因病成疾早逝,他虽然名为我家的童仆,但是我家人素来视他为家中晚辈子侄,王义士的宝刀虽好,但是我于家岂有贪恋他人宝物之人?阁下的来意若是仅此而已,那么便请回吧。”
王武拱手行礼笑着解释说:“鄙人当然知道于府中人不会贪恋钱财。鄙人献上宝刀,只是想要向于府证明鄙人对于廉没有恶意。也有财力负担于廉跟随鄙人行走江湖的生活所需,对于于府当下面临的境遇,鄙人自然另有所报。”
现在京中纷纷扰扰,不才近日知悉了一件与于府有关的特别要紧之事,所以才在今日上门求见,并非我不自知游侠武夫之身难登于府大雅之堂,因为实在是有要事需要向公子当面相告,所以才执意求见。
于冕暗中长出一口气,心道终于来了,他堂堂尚书公子肯纡尊降贵面见王武这个游侠武夫,就是想要了解一下,他到底有没有带来什么值得一听的消息。如今看来今日终究不会一无所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