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因为MLE1878是后装枪,法军可以趴在堑壕和散兵掩体内从容的装填子弹。而黑旗军MLE1853式的枪长达1.43米,迫使着身材普遍矮小的黑旗军士兵只能是站立着装填黑火药和子弹。子弹来往之间,一个站立的目标再矮小,相对于趴在掩体内只露出头部法军士兵来说,也是个巨大的目标。
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前膛枪装填黑火药和铅制子弹的过程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后膛枪,毕竟后膛枪只需拉开枪栓,压进黄铜质子弹即可。山坡上法国人射出的子弹密集程度,一时间甚至不输于成字营的三个哨。
在黑旗军和法国人互相来往的枪声中,叶成林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这样远距离的对射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必须让全军压上去抵近射击,用黑旗军人数的火力密度去压制住法国鬼子的射速。
“进攻,全营都有,进攻!”叶成林高声呼喊着。
成字营动了,北边与东边的三个哨同时开始向前移动,而叶家杰的部队则继续尾随,耐心的等待着对手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越往前走,黑旗军的士兵们感到的压力越大,在300米外射击的时候还能忍受山坡上法国人射来的子弹,但是随着队伍前压,原本三百多人的三个哨随着队形越来越密集,黑暗中只感到身边中枪倒地的同伴越来越多,黑暗和死亡带来的压力让每个黑旗军的士兵越来越难以忍受。
“少尉,敌人靠近了。”在泰瑞克少尉这十二人小队中,视力最好且枪法最好的穆斯塔法上士高喊道。
泰瑞克趁着黑旗军枪声的间歇,跳上堑壕,仔细凝视了一番后,对着穆斯塔法说道,“阿里,报数后准备点燃干草堆。全体听命令,躲入堑壕,不准凝视前方,在阿里点燃之后再回射击位置。”
“嘭、嘭”几声之后,多处混着黑火药和煤油的干草堆腾地燃烧起来,照亮了山坡下的黑旗军。突如其来光亮使黑旗军的士兵们眼睛根本无法适应骤然变亮的战场,在惊呆中,法国人的子弹如暴雨而下。黑旗军士兵再也承受不起的死亡所带来的重压,前进的信心终于压垮,退却也就再所难免。
叶成林看着潮水般退回的部下,脸色铁青,实在没想到以前与自军一样只会间隔射击的法军,怎么突然间有了如此连绵不绝的射击速度。
随着下面三个哨陆续统计上来伤亡数字,听着战场上还在不断呻吟和呼号的伤兵,叶成林心如刀绞,三个哨此番进攻,三百人中一共丢了七十四人。
“陈三的船上来没有?”叶成林转头对着自己亲兵问道。
“大当家的,已经到了,陈三当家的刚才给了信号了。”
“家杰,等等你这个哨也一起上,只有你的哨敢跟法国鬼子见红,所以你一定要快上,冲锋要坚决!冲进去跟法国鬼子打肉搏,把他们缠住我们就能赢!”叶成林抓着自己的侄子,用力的说道。而后对着传令亲兵说道,“去传令李大,张四和刘麻子,二刻之后,掩护家杰和陈三进攻,一起给我上去牵制住法国鬼子。”
在黑旗军如潮水般退去后,泰瑞克少尉逐一检查了法军的防线。一番巡视之后,泰瑞克少尉很高兴,这次防守下来没有人受伤,在堑壕和散兵坑的保护下,自己的部队没有任何减员。
要求所有人在战位准备额外的枪支备用,并再次叮嘱所有人检查的武器和补充弹药后,泰瑞克叫来了做为预备队的曼苏尔中士和穆萨下士。
“曼苏尔、穆萨,现在东线和北线都很稳固,等等你们两个要打起精神来,给我关注南面和西面的情况,我担心敌人刚才的碰壁后,可能会从这两个方向偷袭,有任何情况立刻通知我,记住了吗?”泰瑞克少尉问道。
“少尉,请您放心,我们会关注这两个方向。”曼苏尔和穆萨回答道。
二刻钟很快过去,叶林城命令亲兵点起灯笼,给河面上的陈三发去信号,而后命令叶家杰在内的四个哨准备向法军阵地发起第二轮的进攻。
叶家杰收到命令后,让全哨士兵重新检查了一遍装备,特别是准备用于近战突击的腰刀。黑旗军的枪械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配备任何刺刀,其实现在整个大清都一样。
陈三在南定河南岸的缓流处收到信号并回复之后,收起锚石,让小船顺着水流沿着斜线直插法军南侧的河滩。
第二轮较量即将开始。
大约在寅时七刻(凌晨4点45分),黑旗军趁着黎明前最后的一点黑暗,再次急速向前轻声摸近法国人的营地。
随着接近前番激战的战场,黑旗军的士兵们虽然衔枚疾进,但先前遗留在战场的伤兵们却大声呼号求救起来。这些被遗留在战场的伤兵自然知道从那边走来的是自己人,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各种哀求,痛骂,呼喊纷纷响起。
叶家杰听到纷杂而起的各种呼喊,心知不妙,直起身大声呼喊自己哨内的弟兄跟着自己往前冲。
而叶成林也在后方,听到从前方夜幕中传来呼叫声。瞬间,他赤红的双眼一把抓过传令亲兵,用力向前一推,大喊道“上前,让他们赶快开枪掩护家杰,快去!”
随着战场再次响起杂乱的人声,法国人虽然听不懂叫喊的内容,但也知道敌人已经近在咫尺了。
前次战斗中被点燃枯树枝和杂草堆基本都燃烧殆尽,仅留下一小堆一小堆未尽的余烬,在夜幕中一闪一闪的发着红光。当人影越过这些红光的时候,枪声再起!这次是法国人抢先开火射击。
叶家杰眯着眼紧张的计算着自己与山坡顶上法国人距离,快到五十米的时候,叶家杰大声呼喊“开火!”叶家杰与黑旗军们迅速直起身子,扣动扳机向法国人的阵地拼命的射击。
在每次直着身子扣扳机射击和向后扳动枪机放入子弹之间,黑旗军们尽全力向前疾冲两步,周而复始的重复着。
虽然林明敦中针枪还是单发步枪,但是后装弹药的火力和膛线枪的精度,明显超出MLE1853远远不止一筹,近百人的集中射击,瞬间将法军的山坡阵地打出一连串的白烟。
泰瑞克少尉有些吃惊黑旗军这轮的火力,在他看来这轮的火力才像是一只步兵部队应该有火力,而之前的火力完全就是一场儿戏。
“压低身子,注意隐蔽,交替射击,注意装弹,注意射击的频率!”泰瑞克少尉来回高声呼喊着,提醒自己的士兵,应该注意的射击要领。
就在叶家杰的队伍开始进攻的同时,陈三的船队也顺利的靠近南定河北岸法国人的阵地。听到自己右侧传来的密集枪声,陈三焦急的催促着舵手迅速靠岸,在感受到船底和河底淤泥的摩擦后,陈三冲着手下高呼一声,纵身跃入水中,准备率先冲上法国人的阵地。
河水和淤泥瞬间淹没了刚刚跃入河滩的陈三头顶,随着泥水冲入陈三的鼻腔和口腔,这个大名叫陈丛勤的陈三,人生中最后的一个意识“草”,也被活活的憋在肚子里。不单单是陈三,一起从十条小船上跃下的黑旗军士兵也多遭此厄运,稍微有几个拖在后面机灵的家伙,见情况不对,一边扣动滑膛枪进行射击,一边大喊着要求舵手操作船只立刻后退,奈何船底已经被河底淤泥吸牢,有好几艘小船纹丝不动。
面对南定河的法军阵地,这时也响起了枪声,子弹呯呯邦邦的打的小船直响。剩下的几个机灵鬼和舵手,跑到船尾翻身跃入南定江顺流而下。
黑夜中,叶家杰的部队已经将近打了十轮射击,在这十轮射击中叶家杰也渐渐摸清对面法国人的射击规律,法国人在大约7-8声枪响后,也会稍有停顿。这十轮射击也让叶家杰的部队大概前进的二十米左右,到达了土坡的底部。但是这一段二十米道路也同样充满了血腥,叶家杰的部队已经有三十多人永远的倒下,剩下的六十多人也有大半带着枪伤。
当听到漆黑的江边响起的奚落的枪声,叶家杰精神一震,只道是陈三为了冲击法军阵地,配合自己而放出的零星枪声。
叶家杰大喝一声,拔出背在身上的腰刀,“兄弟们,跟我来呀!”
“急速射击!”泰瑞克少尉看上影影绰绰冲上来的黑影,同样的高声喊道!所有法军士兵不再装填子弹,而是在一把枪射光子弹后,迅速再抓起旁边已经装填好的另外一把步枪,继续快速射击。
这最后三十米的冲锋距离,却让叶家杰心中骂起了娘,法军所在这个小土坡,从坡底到坡顶垂直距离最多也就十米高,坡不高,坡度也算平缓,但坑人的却是在杂草掩盖下,这个缓坡多处隐藏着,在白天看不出来的垂直落差接近一米到两米的土凹。
在黑旗军发起最后的冲锋过程中,有些人要么踩空,要么受阻于土凹之中。七十多人一边克服路障,一边忍受着法军至少三轮急速弹雨的打击,最终只有不到十九人冲到法军阵地前不到十米处。
“土耳其佬们,上刺刀!”泰瑞克少尉高声尖叫道!连同泰瑞克少尉在内的七名阿尔及利亚狙击兵,在MLE1878上装上了亚坎特弯刀式的刺刀,一把接近1.88米的长矛出现了。
“土耳其佬们,集合!前进!”泰瑞克少尉呼喝声中,他与七个土耳其佬并肩一路向前。
“兄弟们,人死鸟朝天,跟他们拼了!”叶家杰挥舞着腰刀呼喊着,领着这个哨最后十九条汉子,同样高喊着无惧的扑向了前方的黑暗。
卯时(清早五点)刚过,天空中的第一缕晨光刺穿了黑夜照在土坡的顶上,在这缕阳光下,叶成林看见了自己侄儿倒下时最后的身影,阳光下法国人刺刀上闪烁的光芒刺的叶成林心痛。
随着天色渐明,南定城外的战场也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法国人阵地南端的河滩上,零零散散的散落几条小船,船中躺着数具尸体,而漆黑色的河滩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北面的阵地上,李大的部队还在跟法国人远远的对射,天色已亮的情况下,法军依靠MLE1878自带的标尺,轻松的在远距离射杀着李大部队里的士兵,李大部队的退却已经在所难免。
在东面的阵地,将近五百米的距离上散落这大量黑旗军的尸体,尸体越靠近法军阵地越密集。张四和刘麻子队伍虽然还在东面战场坚持,但从稀稀落落的枪声中,早就说明他们已无心恋战,与李大一样,不过是在等鸣金的锣声。
叶成林看着战场上的惨状,咬着牙紧攥着双拳,最终口中吐出两个字“收兵!”锣声响起,战场上剩下的黑旗军齐齐松了一口气,再次急匆匆的退去。
泰瑞克少尉紧张的看着黑旗军退去后,再次巡视了一番防线,十二人的小队虽有多人负了轻伤,但队伍依旧完整,即便是这轮遭受到黑旗军更猛烈的火力射击,但在堑壕这个防御体系的保护下,土耳其佬们的生命还是安然无恙。在安排和警戒人员后,泰瑞克少尉要求所有人抓紧时间进餐和休息,养足精神准备后续的战斗。
叶成林看着自己的成字营欲哭无泪,由侄儿叶家杰率领的嫡系全军覆没,陈三的奇袭部队不见踪影,估计也凶多吉少,剩下三个哨因为承担的是佯攻,此番还好也就损失十余人。截止到目前,五百多人的成字营,站在他面前的仅剩两百二十一人。
打,心有余而力不足,撤,心不甘情不愿。这就是成字营主将叶成林现在的心态,正在犹豫不决之间,江面上突然传来了汽轮的汽笛声。
一艘打着法国旗的汽轮,从南定河下游缓缓而来。
看着缓缓而上的汽轮,叶成林不再犹豫,咬着牙低喝一声“撤!”随后带着残部朝北,往南定县城下运动,远远的离开河道。正在叶成林撤退过程中,有个眼尖的黑旗军士兵突然大叫,“快看,法国鬼子把旗子摘了!他们要走!”
叶成林派出斥候小队再次侦查法军营地,半个时辰后他被告知法国人确实已经乘船顺流而下后,叶成林不禁泪流满面喊道,“你娘的,你为啥就不能再拖个半天,家杰,是大叔对不起你呀!”
法军与黑旗军的这场战斗,不过是1874年至1884年这十年间,两者纠缠不清的冲突长河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
职业的士兵VS武装的农民,系统的战争理论VS自发的战斗经验,连发后装枪VS前装/后装单发枪,有防护的堑壕体系的卧射VS直立的密集射击阵列,历史已经证明谁会取胜。
数日后,广西提督冯子材将黑旗军在安南与法国人的这一仗,连同他对大清应该尽早装备连发后装枪的呼吁,写成折子递进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