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远,听到我的声音,三秒后,你就会醒来了。”
温润的话语仿佛微风一般,混杂着窗边花鸟的香气与啼鸣,忽远忽近传入齐修远的耳畔。
“三。”
“二。”
“一。”
那股困意如潮水般随之褪去,原本疲惫的心绪也被其抚平,只留下岸边平滑的金色砂砾。
薄薄的眼皮和细密的睫毛颤动,那双近乎纯黑的眼眸缓缓睁开,月亮的光晕在那上面荡起涟漪。
“感觉怎么样?”温和的女声再次传来。
“……呼。”
齐修远迷茫涣散的瞳孔逐渐收紧深邃,撑着沙发坐起身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平静地笑道:“感觉,一如往常的好。”
入眼所见,是蓝白格调的设计风格,还有复古镀铜的桌椅家具,再加上空气里淡淡的花香味,给人一种淡雅舒适的感觉。
而坐在面前与他相隔一张桌子的女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大褂,脸上的笑容和此处一样令人感觉舒适。
“那就好。”
女医生低下头看向面前的本子,圆珠笔在五根纤细的指间翻飞,语气温柔平缓道:“这是最后一个疗程了,所以我最后确定一下。”
咔哒。
翻飞的圆珠笔被握住,她按下笔末端的按钮,抬头看向面前的齐修远,正色道:“你已经看不到那所谓的‘倒计时’了吧?你已经不再好奇,‘倒计时’的尽头,是什么了吧?”
话音落下,诊疗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女人看着他的眼睛。
“看不到了。”齐修远与她平静对视,语气平缓地回答,“如果说好奇,还是好奇的。”
“也许那个倒计时的尽头是我的死亡,又或许是像十年前的世界战争,还有可能是灭世的灾难呢?什么都有可能,对吧?”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笑道:“只是现在看不到了,好奇也没用,倒不如过好现在的生活。”
“呵呵,年轻人有好奇心是正常的。”
听到他依然好奇,女医生没有皱眉,反而露出了笑容,玩笑道:“毕竟它缠了你十年,如果你说不好奇,我反而要怀疑你在骗我。”
“说起来,我也有些好奇,我治疗过五百三十八个人,你的症状是最罕见的那个,居然看到一串完整的数字始终横在视野中心,而且数字还在逐渐减少……”
言语间,女医生笑着摇了摇头:“你哥哥和我说症状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玻璃体浮游物,也就是俗称的飞蚊症呢,但知道你出现症状时才十四岁,我就知道不太可能是飞蚊症了。”
飞蚊症,一般是由玻璃体变性引起的,是一种自然老化现象,随着年纪老化,玻璃体会“液化”,才会产生一些混浊物。
一般是4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和高度近视眼、动过白内障手术者等才会出现的病症,患者眼前会出现黑点,会随着眼球的转动而飞来飞去,就像飞蚊一般。
而齐修远出现的症状,和飞蚊症完全不同,更像是“心病”,所以他哥才会找到这位羊城有名的心理医生,事实证明,她的水平确实很不错,几个疗程下来效果显著。
治疗结束,两人聊了一些闲话,又像是试探。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确定他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后,女医生在本子上记了几笔,站起身向齐修远伸出手笑道:“你的问题应该解决了,如果后面再有什么异常,随时联系我。”
齐修远也站起身来,伸出手轻握了一下:“多谢您这段时间的照料,就不打扰您了。”
在礼貌道别后,他微笑转身走向诊疗室的门。
但在他即将踏出时,身后突然传来女人的声音。
“齐修远。”
齐修远的脚步一顿,转身看向那个女人,表情疑惑道:“还有什么事吗,席雨姐?”
女人没有言语,只是看着他的眼睛,深邃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只是片刻后,似乎是确定了什么,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微微摇头道:“没什么,已经很晚了,路上小心。”
闻言,齐修远适得其所地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好的。”
咔嚓。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女医生抬起手扶了扶眼镜,低头看向面前的白色文件。
——精神诊断报告——
【患者基本信息】
【姓名:齐修远】
【性别:男】
【年龄:23】
【就诊日期:2040年6月15日】
【主诉与现病史:患者自述—在十四岁生日那一天的0时00分,眼前出现一串可视的数字,五年间随时间逐渐减少,就算闭上眼睛也能看到数字……
家属补充—患者的性格从积极乐观转变为焦躁易怒,在社交沟通、兴趣和行为模式等方面表现出显著的障碍,并且表现出过激的行为和举动,对数字尽头的猜测折磨着他……】
【既往史:无精神疾病史、躯体疾病史、过敏史、手术史、外伤史……】
【家族史:直系亲属中,患者父亲曾在完成月背任务期间患上分离转换性障碍,杀死两名同伴,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期间多次尝试自杀……】
【诊断依据:根据《国际疾病分类(ICD-12)》《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DSM-7)》等诊断标准,结合患者临床表现、精神检查、辅助检查结果及病史资料,综合判断】
【诊断结论:疑似见到父亲发病遭受精神创伤,由精神因素引发的分离转换性障碍,具体表现为视觉感知等方面出现认知功能障碍……】
【治疗建议:……】
【主治医师: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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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离转换性障碍……”
席雨看着精神诊断报告,眉宇逐渐皱在一起,但是很快又舒展开来。
她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她很确定,齐修远是骗不了自己的。
现在的他,确实看不到那串数字了。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我确定,他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一个虫子罢了。”
席雨微微摇头,将最后一丝疑虑甩去,随手捻起掉落在桌上的花瓣,看也不看地轻轻一丢。
花瓣竟扎入了一旁花盆浸湿的血红色泥土中,溅起的泥污沾染在那近乎洁白的花上。
花束的茎叶诡异蠕动着,触手一般的细密菌丝延伸而出,但在触碰到空气的瞬间,菌丝一顿,“嘶嘶”着瞬间收回。
“别急。”席雨抬手擦去污秽,目光迷离地呢喃道,“别急,快了,就快了。”
咕咚…咕咚……
那只触摸花束的白皙手腕处,微青的血管逐渐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