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出这句话后便不敢再看他,说不上是为何,心里头有些发虚,明明不是什么问不得的话
她压了压乌睫,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袖口处翻飞的云纹。只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极为精湛的绣艺,浅淡的蓝色丝线织就成飘逸的云样,仿佛下一秒便会随风消散一般。
浅浅淡淡的,就和他这个人一样。
她住进端亲王府的这几个月,见到他的次数也不过一手之数,大多数时候对他的印象,其实和外界所传的并没有太多不同。
温柔随和,脾气极好,待谁都很和善,从不摆王爷架子。可是这样一个人,落在花予眼中却莫名觉得有些飘忽。
她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只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她从看人的眼光就极准,来人的善恶只需寥寥几个照面就可分辨。可对于慕恒,她总感觉隔着一层浩渺的烟云,飘忽得不真实。
花予从前听过的端亲王,是朝中重器,为皇帝信任,多次委以重用。她原先也觉得再简单不过,即便慕恒数次提到她肖似故人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世上相似的人万,不过就是偶然遇见罢了。
直到她在王府遇见慕晚。
犹记得慕晚见到她过后对慕恒说话的语气,带着三分嘲讽,不知讽刺的是慕恒,还是她。
花予入府之后从各路人的口中对慕恒有了大概的了解,像是白纸上的人一点点变得立体而生动,可慢慢地丰满,却依旧有说不上来的地儿还空荡荡的,模糊极了。
这种感觉像是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一样,半上不下,让人难受。
可慕恒并没有接她的话。
她睫毛微颤,觉得自己似乎冒失了些。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遇见慕恒这样的好性子已然是万幸,凡事又未牵扯到她,她有什么可问的呢?
花予轻咬了下舌尖,觉得有些疼。
“是我逾矩了,”她压低声音的时候,嗓音不自觉便会软上不少,“你若不愿说,就当我没有问过好了。”
“也不是说不得的事。”花予的问题来得突然,他毫无防备地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她移开了看着他的目光,垂下了头。
大概是以为他不高兴,所以有些自责。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想法,他也没有再回答,就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忍不住还是声开开了口。
她的声音多数时候是清越的,泠泠悦耳,而此刻她放低了调便显得有些软,还有些哑。
“故人故事,”他这才缓慢地开了口,“隔得太久,有些模糊了,倒也不是不愿说。”
她“哦”了声,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若说片刻之前想要得知真相的欲望还那样强烈,那现在就当真是一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把她心中那不知何时燃起来的火苗浇了个彻底。
其实从头到尾,她都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化来得莫名其妙。
“那便罢了,本就是我不该问的。”
慕恒也不去在意她情绪上的转变,她既然已经主动开口说罢了,他自然也就不必主动去提所谓的故人。他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估摸了下从这儿回驿站的路程。
大概是赶不回去了。
不过这阴云压得厉害,疾风骤雨得来也快去也快,无非是多等一会儿而已,也不算耽搁时间。
他转身看了看跟在自己后头的花予,她站在那儿没有动,微抿着唇,唇线笔直,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挺专注的。
慕恒抬眼想了想,大概花予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态度已然有所改变。
虽然偶尔也还称着“殿下”,可语气间的敬畏之情倒是越来越少了,初入王府时每天蹲在自个儿的东院里,见到他时如若他不开口,她也不会多言。绝不似现在这样
好奇着什么,自个儿就先问上了。
天边一道闪电划破了沉闷的空气,随之而来的便是惊雷乍起,雷电交加,疾风骤至。
她和慕恒随意站在大道边的长廊上,长廊里侧的屋子木门大开,里面空荡荡的,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木头陈年朽腐的味道。花予顺着这一排屋子看过去,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应该是早就没人居住了。
毕竟刚天灾人祸一朝降临,谁也不知留在原地还有没有个来日。
长廊下面原植着草木,地表干涸太久,裂纹横生,只剩下交错的枯枝,在凌冽的寒风中左右摇晃,偶尔缠住发出“噼啪”的声响,倒有点像点燃柴火时会听见的声音。
那天她在驿站烧茶水,添了柴火后,看着炉中的火舌一点点舔舐着干燥的柴木,火星四溅,发出的声音和现在极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