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宫中,皇帝已经要就寝了,宫女正为他换睡衣,姬无双闯了进去,她是皇后,皇帝没下死令,她真心想闯,没人敢真的拦她。
皇帝挥手将宫女褪下,冷眼瞥了眼明黄华服加身,却仪态尽失的姬无双,径自坐到床上,冷漠道:“什么事?”
姬无双妆容精致,脸色铁青,她的声音十分冷硬:“臣妾听闻陛下命三司修缮了翊坤宫?”
“皇后消息倒是灵通。”
“不知陛下修缮翊坤宫是给哪位妹妹住?”姬无双强忍着怒气。
皇帝冷冷一笑:“皇后耳聪目明,何必故作不知。”
“你,你竟真的要纳一个男人进宫,简直荒唐,历朝历代从没有这样的事,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天下人还会嘲笑她这个皇后,她堂堂一国之母,正儿八经的妻子,却叫自己的丈夫宁可去找一个男人。
她已经忍够了,这么多年来,皇帝找了那么多与叶蓁相似的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天天晃着,对着元贞极尽宠爱,远远超过了她的女儿苏琬,这些她都忍了,可是现在皇帝越来越过份,竟然连男子都不放过。
前朝顺帝,她的叔父再如何荒淫无道,宠信妖妃,但人家至少是个女的。
“放肆,这是你该说的话?”苏浔沉喝一声,面上一派坦坦荡荡,他岂会对自己儿子有什么心思,他觉得姬无双简直是在侮辱他的人格。
然而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出现一个长得跟叶蓁一模一样,哪怕是个男子,真正与他毫无血缘关系,他会怎么样?
也许他还是会想把这个人困在宫里,便是只是天天看着也好。
姬无双一脸刚正无畏,道:“陛下纳男妃,有违人伦,臣妾既为妻又为臣,不得不为陛下的名声考虑,便是陛下不喜欢听,臣妾也要忠言逆耳了。”
说罢直直跪倒在皇帝面前,那誓死如归的姿态,颇有几分当年先父直言进谏的贤王模样。
“他是朕和阿蓁的儿子。”
平地炸起一声雷,皇帝淡淡的声音却犹如晴天雷霆劈向姬无双,她猛然抬起来,瞳孔剧烈地紧缩着,嘴巴微张,她想她一定是听错了吧。
“陛,陛下,您说什么?”叶蓁的孩子,怎么可能,叶蓁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你视阿蓁为亲姐,如今她有血脉尚存人间,你应当开心才是。”皇帝四平八稳地坐着,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眼里毫无感情,半分不似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夫妻。
姬无双脑子里满是叶蓁居然给皇帝生了个孩子的念头,皇帝后来的话她完全听不进似耳,原本挺得直直的背刹时间软倒了下去。
“不,不是真的,怎么可能,她都已经死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一个孩子来,一定是假的,对,一定是假的。”
无形中,姬无双给了自己鼓励,她定了定神,道:“陛下,可曾还记得当年卫陵为姐姐诊脉,断定姐姐因寒气入体,此生极难受孕,姐姐生前也没有告诉过陛下,她曾有孕,二十年后开却突然出现一个孩子,此事太过奇怪了,人心险恶,外面多的是贪图宫中富贵的人,一定是有人故意假冒。”
不可能是真的,姬无双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是真的,她无法接受,叶蓁尚有孩子在人间,如果她真的生了皇帝的儿子,那她的儿子算什么,依照皇帝的性格,他一定会把叶蓁的儿子扶上位,不,绝对不可以,她的玹儿才是大秦独一无二的太子。
姬无双这时倒宁愿皇帝要娶男妃,而不是搞出一个儿子出来。
皇帝先前被巨大的惊喜给包围着,脑子里根本想不起这么多事,如今慢慢冷静下来,他承认皇后说的有道理,毕竟事关皇族血脉。
“朕会仔细调查清楚,若确认他是朕的孩儿,朕必定是要好好补偿他的,你可懂的?”皇帝眼神讳莫如深,带着一丝警告。
“补偿?陛下言下之意是要给他太子之位么?”皇帝的话触动她最敏感的神经,她声声质问道。
“那本就是他该得的,阿蓁是元后,他是嫡子。”相对姬无双的激烈,皇帝显得冷静自恃。
“玹儿也是嫡子,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啊,陛下不能废他。”姬无双跪着挪着步,抱住皇帝的双膝,仰起头来,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滚滚而下,哭得可怜而凄美。
“玹儿也是你的孩子啊,自古废太子哪个有好下场,请陛下怜惜,他是你的长子啊,你抱过他,疼过他的呀。”
姬无双保养得宜的脸上泪水涟涟,眼睛就像一泓泉水般,渗出了点点珍珠,还不到四十的她,无疑还是美的,美得让人心动,又多了几分韵味。皇帝的心微微触动了一下。
因着叶蓁之死,他怪姬无双,也恨着她,总想着如果当年不是她,他与叶蓁根本不会走到那一步,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漠视姬无双,几乎从不踏入长乐宫一步,没有给她皇后的体面,可她依然勤勤勉勉地为他操持着后宫,生儿育女,从没有一句怨言。
因为他的冷漠,姬无双不敢主动靠近他,但他的桌案上每晚都会出现一碗汤羹,他知道那是她亲自下厨煮的,第一次,他把碗砸了,又罚了几个宫人,没人再敢为她端上来,隔了一段时间,又端上来滋补的汤羹,在他批改奏折奏乏倦,一碗确是让他感觉舒服不少,他吃得出不是她的手艺,便没再管,直到意外得知,原来她是专门请了几名厨师,学了各地的煮法。
后来的他心态平和些,便一直当作不知道,对她依然冷漠,漠视着她的存在,宠爱着各式各样的女人,却吝啬于给她一点点关注,而这碗汤羹二十年如一日送到他的桌案。
对于苏玹这个儿子,他也痛恨着苏玹的存在,因为那是他与阿蓁决裂的导火线,他恨不得苏玹从来没有存在过,但他又必须承认,在姬无双说他怀孕的时候,他震惊慌乱的同时,内心深处还是闪过一丝为人父的喜悦的,那是他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人了,他也渴望有自己的孩子。
如果阿蓁肯定接纳姬无双和孩子,他们一定是幸福的一家,他们本可以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皇帝看着俯在他膝上的女人,手伸了出去,在快要摸到她头发时,又猛然收了回来。
“一切等确定叶芃的身份再说,你退下吧。”皇帝站起身来,用冷漠的背影对着她。
姬无双泪眼迷糊地看着眼前男人的背影,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悲伤,这个男人啊,心狠似铁,他把他所有的爱情都付诸给了叶蓁,她用了二十年都没能融化他半分。
姬无双失魂落魄地回了长乐宫,心中悲怆,二十年的陪伴守侯抵不过一个死人,一个有可能是叶蓁血脉的野种就足以将她打得万劫不复。
她从出生就是皇室血脉,后来改朝换代,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尊贵荣华了一生,她有她的骄傲,可这份骄傲在叶蓁面前却被粉碎得彻底,她什么都比不过叶蓁,人人都夸叶蓁,念着叶蓁,在叶蓁面前,她就仿佛珍珠旁边的瓦砾,大家只看得到珍珠的璀璨,将瓦砾视而不见。
她嫉妒着叶蓁,羡慕着苏浔对叶蓁的情谊,她也渴望能拥有这样一份爱情,可是,二十年了,这就是她不折手段,枉顾良心谴责,想要得到的爱情?
姬无双靠在软榻上,无声地流着泪。
“娘娘,您这是,这是怎么了呀?”一个老嬷嬷围了过去,看姬无双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不禁又急又心疼。
她可不是普通的宫人,而是姬无双的奶娘,从姬无双出生时就一直跟在身边,姬无双是喝着她的奶水长大的,二人虽名为主仆,实则跟亲生母女没太大区别。
“嬷嬷,嬷嬷……”姬无双抱住了老嬷嬷,“叶蓁有个孩子,她居然给陛下生了个孩子,陛下说,说要封叶蓁的孩子作太子,那我玹儿怎么办?陛下怎么就这么狠心,一切心思都白费了,陛下还是要把江山传给她的孩子,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设计她谋……”
老嬷嬷吓得急忙捂住她的嘴,担忧地看看左右,见整个屋内只有她们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这话传到皇帝耳里,她们一宫的人都得死。
姬无双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了,吸吸鼻子,抽抽搭搭地哭着,叶蓁是皇帝的心病,何尝不是她的?
“娘娘,您刚才说先皇后尚有子嗣可是真的?”
“陛下亲口所说,怎会有假,宫人传来的消息,那叶芃长的跟元贞十分相似,跟元贞长的像不就是跟叶蓁长得像么?”
“这个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宫里也不有一堆跟先皇后长得相像的小妖精,难不成全是先皇后的孩子,那与陛下岂不乱伦?先皇后已经去死那么多年了,死人是没有办法开口说话的,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个叫叶芃的就是先皇后所生,娘娘,越是到这个时候,您越是要镇静。”
“对对,嬷嬷说的是,叶芃不一定就是叶蓁生的,说不定真的就是假冒的,当初卫陵也说过叶蓁不可能怀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