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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那天之后沈昼叶没再去陈啸之的办公室。

她将东西陆陆续续搬了回去,而张臻在斯坦福的导师不在意张臻的出勤,张臻实验之余便频繁地去洛杉矶找她的高中同学于是这办公室便无可避免地空了下来。

沈昼叶便孤独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抱着一杯热茶,拆包饼干,在桌前枯坐整日。

她已经不再每天都摊演算纸,更多的时候是在脑内推演,桌上满是图书馆借来的书籍从乱七八糟的小说到图书馆无人借阅的冷门大部头,堆成尖尖的一堆宛若一座绝望之山。

事实上也确实是。

课题和科学是艰难的它带来的痛苦像缓慢冰冷的刀刃,不会太痛可是会缓慢砍入人的血肉骨骼。

真理隐匿在造物主身后。两个凡人拼命追赶,捉不住它的衣角。

在人类的智慧殿堂之外点亮一盏灯。

这句话简单诗意,但如果真的找人去干,是能把人逼疯的。毕竟这条路满是否定与怀疑像一条有巨龙咆哮的万丈深渊痛苦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沈昼叶就在其中寻不到出路。

……

下午四点半几个研究生结伴去食堂叽叽喳喳的,将整栋死气沉沉的楼吵醒。手机嗡地一震沈昼叶从书里抬起头,坐直了身子。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是魏莱问她假期回不回北京。

沈昼叶“……”

沈昼叶脑子都木了,慢吞吞地打了一句今年有点忙,圣诞假期回不去了,魏莱果不其然一个微信语音飞过来,将她一通辱骂。

圣诞假期肯定是不回去的了,她想。

这短暂的三周假期,沈昼看另有打算,陈啸之也没流露出想回北京的意思,加上他们两个人十月刚从国内过来,回国一趟路途颠簸还要倒时差,想必要过几个月再说……而且除了这个之外,还有更痛苦的因素。

沈昼叶沉默了许久,问“魏莱,能语音吗?”

魏莱一愣,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怎么了?”魏莱遥遥问道“心情不好?”

沈昼叶缓慢呼吸,然后看着陌生的阳光,问朋友道“魏莱,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这问题来得太过突然,魏莱愣住了。

“……我是说,”沈昼叶停顿了下“慈老师觉得我是个可塑之才,因此将我正式引上这条路。我以前的小老板认为我是个很好的奴役对象,就把我按在他的课题组按了这么多年。我的大老板认为我的兴趣不在他的方向,所以主动让我离开,让我去探索更广袤的天地……”

沈昼叶茫然地看着那簇光,夕阳映亮她浅色的瞳孔。

她对电话平和道“我的朋友们认为我是个有点呆的闷葫芦,有些同学觉得我是个学霸,我妈觉得我是她的宝贝女儿,希望我健康快乐。”

“而我奶奶看我的样子,”沈昼叶停顿了下,说“……就像在看她儿子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片痕迹。”

听筒里只能听见魏莱平缓的呼吸声。

“……每个人看待我,都是不太一样的。”沈昼叶说。

魏莱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昼叶望着天空许久,觉得自己心里有千言万语亟待喷涌而出,堵得发疼,却捉不住话头。

“……,”她抓住一根线,艰难道“可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生过客里,只有我爸爸看待我,像是看待一种更宏大的东西,将来的希望,潮流……这样的。”

魏莱“……”

“他是真的相信我会改变世界,”沈昼叶说“认为我将改变人们看待世界的方式。”

魏莱“叶叶,我从来没听你谈过你的父亲。”

“……因为,”沈昼叶犹豫了一下,酸楚地道“因为我谈不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是我们全家人的心病。”女孩子说,“他去世后我妈足足花了三年才走出来,能和我谈爸爸是个怎样的人。但哪怕如此我们全家还是在避免谈他你明白吗?他太好了,所以每次想起他来都觉得太……”

沈昼叶鼻尖发酸,小声说“……都觉得,太……痛苦了。”

魏莱呼吸绵长,温柔地听着。

那姑娘声音模糊又困惑,娓娓地说“魏莱,我最近总在想起我爸爸来。”

“之前我都不敢的,我以前怕他失望,因为我那时候变了太多……可是现在我走回来了,我就又开始想,爸爸对我的期待是不是太高了?”

“魏莱,这条路怎么会这么难?”沈昼叶茫然看着夕阳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死胡同,一道道堵死的路?”

魏莱长长地叹了口气。

“……叶叶,我不懂这些,”魏莱诚实地说“我只知道你从小到大都……和我们不太一样。”

那句话其实有点蠢,但是沈昼叶放松地笑了起来。然后魏莱也开始咯咯笑,于是连冬日的阳光都变得温暖,上万里的距离都变得咫尺一般。

朋友二字,其实不在于解决问题,在于倾诉沈昼叶和魏莱是千差万别的两个人,可是在过去的十年中,没有一次不是如此。

魏莱忽然道“那陈啸之呢?”

沈昼叶一愣。

“陈啸之是怎么看待你的?”魏莱说“叶叶,你说了你的不少朋友,但偏偏把他漏了过去。”

沈昼叶怔住了。

她听见陈啸之回办公室的脚步声。那男人的脚步声年轻又深重,穿过门外空旷走廊,坚定傲岸,犹如行走荒凉群山间的旅人。

他是怎么看待我的?

他天性高傲,不回答任何春天的询问。

沈昼叶抿起唇,回答“……我不知道。”

……也没能问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昼叶逐渐意识到,她和陈啸之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问题。

那男人的心是真的,他爱自己。但是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迟钝如沈昼叶都觉得隔阂太深了隔阂里有十年,二十年,无尽岁月和惨烈道别,更有他的过去,自己的人生,他们无数次想碰触又缩回的手。

沈昼叶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似乎是一道鸿沟。

餐厅一隅。

濒临冬至,天已经变得很短,勾陈一星光刺破夜空。沈昼叶叉着自己面前的肉冻发呆,陈啸之低头吃饭,过了会儿,在一片静默中开口。

“24号什么打算?”他漫不经心地问“就是平安夜晚上。”

沈昼叶叉开肉冻“没什么事儿,怎么了?”

她以为陈啸之有什么特别的安排那毕竟是平安夜,几乎是后半年最特别的一个晚上,平安夜属于家人,属于亲人,属于爱人。

然后陈啸之说“陪我去个晚宴吧。”

“……”

陈啸之擦了擦嘴角,对她道“今年校董会的晚宴定在平安夜晚上,系主任让我去出面拉ung。”

沈昼叶真没想到是这个发展……

“那是我老师,”陈啸之努力解释道“而且我在这系里呆了很久,没法拒绝。再说平安夜,我不可能让你孤零零呆在宿舍里看电影……来的时候带正装裙子了吗?”

沈昼叶不情不愿地回答“没有。”

“那也没关系,跟我去吧。”陈啸之劝道“那晚宴伙食不错,也有不少人不妨认识一下。不想认识的话就在边上吃东西,一会儿我就来陪你。”

沈昼叶很不情愿地看着陈啸之,问“真的非去不可吗?”

这问题问出来沈昼叶心里就有答案了陈教授浑然天成一招牌,人帅工作能力更是无敌强,是最能干的a时期,更有天然的师生义务,他老师不可能放过这块招牌。

“非去不可,”招牌很无奈地劝道“跟我来吧,总比在宿舍里窝着看电视剧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