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了折纸,黑曜石的丹凤眼有着无尽的悲伤,飘忽地自言自语:“人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得已?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牵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心碎?”
沈亚玲骇然地拉了她到柔软的沙发跟前坐:“小夏,你千万不要想多了,你若是要见阳晨,我现在就给程董打电话,他不会拦着你的。”
她轻轻摇头,疲惫不堪地靠在沙发靠枕上,沈亚玲忙替她收拾床铺,扶她休息,守在她身旁照看她。
夜里她又梦到阳晨,他在满天的泡沫里发着万道光芒,平静、宁和、慈悲地看着芸芸众生。
她流着泪看着他幻化成一颗最大的珍珠样的泡沫,消失在众多的泡沫之中。
突然地她想起珍珠在贝母怀里,贝母每天流着泪孕育着珍珠,等贝母流了几千次眼泪后,珍珠却如晨起的露珠一样离了贝母。
阳晨多像温润的珍珠啊,即便没有一刹那的夺目,却慢慢散发着光泽,不灼热地润物无声,等融入到他的虹里后,方发觉他才是泪水的化身。
程睿寒一夜未归,次日也是沈亚玲陪着她吃早餐,沈亚玲怕她想不开走极端,不停劝着她,连不大言语的杜一帆也不住地让她想开一些。
去机场才再次见到程睿寒,虽然他如常日不动声色,但她还是从空乘的话语中发现他的不正常。
她上机后,空乘小雨替她拿着毛毯说着昨夜锦城气温猛降,让她返回锦城时注意添加衣物。
她清幽地问:“小雨,你昨晚还回了锦城啊?”
小雨正欲回复,猛然见程睿寒森冷地盯着自己,惊吓地一时呆住了,旁边的乘务长赶紧圆场:“夏小姐,小雨是看得天气预报,昨夜她一直呆在酒店没有出房间。”
她闭了眼不再看他们,他昨夜一整夜没有回酒店,看情形急赶回了锦城,她现在也不想他去干什么,她已麻木了,恐怕就是一把刀刺进她的心,也流不出血了。
两年没有回家,她母亲和外公外嬷听说她回国,等不及在家看她,直接就来了机场。下机前她假寐,他也闭目休息,一片安静,下机后,跟随的人立马如变戏法般,各个都配合着演戏,他怕她说漏了嘴,让沈亚玲不离她左右提点,加上她父亲做着各种弥补,各人也没有发觉异常。
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人回了老宅子,他替她细心地准备了各种澳洲产的礼物,除了她三舅,大家不停打听她这两年的近况。她母亲说着每次准备和她父亲一起去看她,学校都会突然有临时的工作,弄得两年都没有去成。她父亲哈哈地笑着,讲她在澳洲的趣事,说她出去就不想家,跟个野猫一样。
她附和地笑着,眼里沁着蒙蒙的烟雾。外嬷赶紧说,又不是生离死别,这不又聚在了一起,要高兴才对。
大舅妈照例在厨房忙活,外嬷陪着他们坐了一会子去厨房指挥几个媳妇安排家宴。
她没有和母亲单独呆着,怕一个不慎说漏了嘴,父亲这两年备受煎熬呵护着这个家,呵护着母亲,让母亲没有忧虑愉快地活着。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她已经是大不孝,不能让再让母亲和外公外嬷为她焦心。
背人的时候她盯着院子里的美人蕉,默默想自己沧桑的心如美人蕉上的斑斑点点。
他在厅里和老爷子下着围棋,不时地看看她。今次回家她静婉许多,回话虽然没有出错,但始终少了之前起伏的情绪,如一潭幽深的碧水。
老爷子边喝着大红袍边说着两年前他下得两劫循环和棋,她忽然地生出天命难违的伤感,两年前谁也无法预计后事,他却下了两劫循环和棋,她生生地就遭到两个同样的轮回。
命啊,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在榕城没有住到一周,只住了五天,她父亲给她说了好几次让她俩早点回锦城。她父亲说他工作繁忙,不能在榕城耽误时间太长,免得误了正事。
她父亲这么一说,家里人虽然不舍,但也懂得大道理,她也不想演戏,于是和他回了锦城。
这次回莲郡后,她发生了极大的转化,极其认命,不再做些无谓的事,每天安静呆在卧房,几乎足不出户。
他分外担心,替她请了一位知名的心理医师,每天下午沈亚玲都会陪她去做心理辅导。
心理师的工作室离她住院的医院很近,在阳台就看得到医院的病房,据说这位心理医师原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后来自己出来开办了工作室。
日子慢慢流淌,冬至悄悄来临,程睿寒被他母亲叫回去过节,许久没有回家了,他回去时脸色极其冷淡。
老太太瞧着他冰冷的眼神,坐他身旁徐徐说:“睿寒,我知道你怪妈,可是妈也是为你着想,小夏的性子并不适合你。”
他掏出烟,默默吸了好几口,清冷地说:“妈,小凝回来后,我已经着手办理去瑞士的移民手续,开年后就会办下来,明年下半年我就会带她离开,您以后自个保重。”
老太太脸色立马变了,她情绪激动起来:“睿寒,为了小夏,你连你父母也不要了?丽萍还真没有说错,夏小凝就是一祸害!”
他深深吸着烟,吐着长长的烟雾,飘飞的烟丝中他显得分外冷寂:“妈,你和爸生了我,血缘关系是永远不可能改变的,您们有事我就会回国,再说了即便我移民,也不全呆在瑞士,一年也有好几月会在国内,我带小凝出去,只是希望她能心身安宁,这两年她太苦了,每每想到她在外面吃苦,我的心就会痛如刀搅。”
猛然得情绪失控后,老太太镇定自己的心绪,缓了声音说:“睿寒,妈也不是不知道小夏这个孩子的优点,她不像勾引你父亲的那些个女人轻浮有机心,她很单纯有傲骨,活得很纯真,可是小夏并不喜欢你,你跟她在一起会很累。
他受伤地按熄烟头,嘶哑着嗓子说:“妈,你不要说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以后我会好好和小凝过,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她一丁点。至于小凝是不是祸害,我自有定论,即便她是祸害,但只要她这个祸害在我身边,我也心安踏实,我心甘情愿被她祸害。”
从父母家回来后,夜已很深,他轻手轻脚去了主卧室看她。她睡得并不沉,见他回家,她扭动一下身子,背转身,他沉沉看向她苍白如雪的脸,给她盖好被去了客房。自她回莲郡后,并不是因为她产后身体虚弱,而是他懂得爱惜她,经历千山万水后,他的思想发生了极大的转折。
沈亚玲日日陪她去做心理辅导,刘医生的工作室很有创意,给她做辅导的房间一马平川,通往阳台的墙全打掉了,整个房间视线显得极其开阔,坐在榻榻米的地板上,放眼望去就是医院的病房。还能远远地看到一间病房窗户上挂着一个天使的卡通图片,她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天使,不由暗暗想这个病房的小朋友有颗快乐的童心,心里祈愿着这个小朋友能早日康复出院。
或许她失去了一个骨肉,对生老病死分外伤感,分外揪心。
和刘大夫谈话很轻松,他是一个年老的长辈,有着洞穿世事的智慧,慢慢得她一点一点地启开心扉。刘大夫一边给她减压,一边和她一起在画板上涂鸦,渐渐地她沉迷了进去,不和刘大夫谈话的时候,或是刘大夫忙得时候,她一人安静地坐在画板面前画大海,画红树林,画白色的抽纱帕子,画礁石,画细白的海滩,画干捞粉,画油炸黄豆,画柚子茶,画飞舞的羽毛球,画胡琴,最后不由自主画那双和煦安宁的眼。
从她离开锦城,一晃两年多过去了,但老天分外优待她,岁月在她身上看不到刀斧的痕迹。以前在锦城她还画着淡妆,如今回来后,素面朝天不着一点色彩,头发渐长至过肩也没有做时尚的款式,只是让发型师修了一个层次,清汤挂面地让其生长。
孙晓哲听说她回来,特意找了个机会暗暗瞧她,他想看看逃亡几年后的她是否已经不成人形了?没想见了她后,惊异地一时呆了去。虽然她容颜依旧倾城,但气质明显发生了变化,变得空灵,静谧,飘渺,如冰雕的雪莲惊起他内心暗藏的层层情绪。
这个女人真是上苍的宠儿,旁的女人受到如此大的磨难,早就枯萎如晚秋残花,她却在嘲杂的红尘中超凡脱俗的通透,让人心灵为之颤抖。
腊月二十八他带她回了榕城,老宅子里素心梅竞相开放,满院满屋暗香浮动。在心理老师几个月的疏导下,她情绪放缓许多,作画的时候也会不自觉的唇角微微漾起。
老宅子缤纷热闹,欢声笑语让即将到来的新年有着祥和喜庆,杜一帆此次没有跟谁他们到榕城,而是留在了锦城。保护他们的是程睿寒的另一个保镖小伍,自她回了锦城,程睿寒又把杜一帆调到她身边,给她做贴身保镖。
此次回家,她胃口比上次好许多,虽然没有以前贪吃,但也开了食欲,吃了许多她爸爸特意给她做得点心菜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