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中,天已大亮,张嬷嬷备好软轿,和青鸾扶着张夫人上去坐好,又叫来一个仆妇和一个丫鬟跟着,和杨菲尔一道,出了田庄,去胡家田里观看开镰。
此时节,日近中秋,虽是一早,汤家村的大路上却已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除了走娘家的小娘子,拜丈人的新郎君,更有附近十里八村来的农人,踏着朝露,特地赶来看胡家的稻田养鱼。
远看千山初醒,朝云出岫,在青青苍苍中,乳色的云纱飘游山腰,秋日的山景有别于春夏,此时天更高云更轻,让人看的更加辽远,而山上不再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绿,更间或点缀了一抹灿黄,那是银杏,又间或添上了一片火红,那是枫林,衬得瞬间那山像是热闹起来。
山下那广袤的田野里,农田里稻谷正在抽穗,往年的这个时候,做庄稼的农人们内心正是喜悦之时,庄稼无旱无涝的度过四个月,眼看就要收谷入仓,怎能不高兴呢?
而今年,这些农人们的心思却不在自家的田里了,看看胡家稻田里那一片金黄,那比筷子还粗的稻棵也顶不动硕重的稻穗,一个个沉甸甸的垂下了脑袋,还有游曳在田沟稻棵之间的一条条尺来长的肥鱼,怎不是这一片山地百年不见千年不见的奇景?
不成想今日是胡家开镰之日,一众乡亲站在田埂之上,眼馋的看着那一把把挂着小半尺长的稻穗的稻棵,被锋利的镰刀放倒,汇集成一捆一捆的稻把,又被运到田中间的脱粒箱边,王氏沈氏正将稻把上的稻穗用力掼在木箱中放置的长条凳上,稻穗遇力炸开,纷纷脱离稻杆,落在箱底,不过片时,箱底已积了厚厚一层,当积到一定厚度,影响脱粒时,就要装袋运回家晾晒。
汤二叔和汤二婶两人都在田里帮忙,连同村长家的大儿子汤朝富和二儿子汤朝贵也都请了来。大胡作为胡家的主劳力,今日自是留在家中作为开镰的主导,几人年纪都在三十出头,正当盛年,在田里将手中镰刀挥舞的虎虎生风,加上田埂上围观的众人看着,更是激发了男性天生的表现欲,你追我赶,比起赛来,不一会儿,汤二婶就被远远丢在后面,汤二婶气的干脆弃赛,放下镰刀搞运输,帮着把四人身后的稻把运送去脱粒。
村长汤正福一大早也和两个儿子一起过来了,背着手,眯着眼,站在冬青树下看着一四圈金灿灿的稻子,和鱼群游曳的鱼沟,这片地他早已来回看过多少回了,每每来看,还是禁不住讶异感叹。
正想着,杨菲尔陪同张夫人等人一起也来在冬青树下,汤正福见是张家夫人,忙过来见礼,他家和张家虽无主雇关系,但张家乃是当地名门,又是官家,地位自是不同,张夫人亦是笑着与他寒暄两句,汤正福便识趣告退了去。
看着这一片热热闹闹的丰收景象,张夫人十分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这样一番景象,如不出意外,明年的这个时候将遍布整个安淮府,那时,他们张家将是天下农事之楷模,颠覆历史权威之先导,荣誉和财富将滚滚而来。何其荣光!
这一切可都是身边这个幼未及笄的小女孩儿给自己带来的。
张夫人想到春日时在自家书房首次见到这个女孩儿的情景,不卑不亢,温雅大方,黄衫绿裙,如蒲公英花,小小一朵,半年过去,身量拔高不少,虽是纤瘦,却不显的那么娇弱了。不由心中一动,那时这女孩儿虽是大方答应可将她提供的这几项技术冠以张氏之名,大概是她也未料及会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吧,若是她以后看到张家那烈火烹油之势,会不会又有悔意?
几番交道,张夫人当然不会还把杨菲尔当无知小儿看待,此女才能可畏,若她反悔,会当如何?
张夫人在心中几番思量,主意已定,再看杨菲尔又有一份不同。
不觉已快巳时,杨菲尔算着胡老爹和胡康大概就要回来,不由向大路那边时时眺望,果然看见远远的胡来爹胡康挑桶而来,只是后面却还跟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胖子,不是自己那超龄徒弟是谁?
见那三人直直过来,杨菲尔也迎上他们,浅笑招呼了李宝田,又叫声爷爷、大哥,又向李宝田道:“怎么李爷爷也过来了?”李宝田气喘吁吁,笑道:“这几日酒楼里的鱼都卖的要脱销了,每日我赶早将集市上鱼都买回来,也还不够,有些顾客,不光酒楼里吃着,临走还要打包外带一份回去,哪里能够。”
停下又喘了几喘,又道:“今早我无意和你爷爷说起这事,才知道,原来你们家里还养着几亩地的鱼呢,这不我就随你爷爷来了。”边走着,已回来冬青树下。
几人分别见过张夫人,胡老爹和胡康也不稍歇片刻,拿起镰刀,便加入到大胡他们中间去了。
杨菲尔带上一把抄网,领着李宝田下到田里,来到鱼坑,此时稻田已经晒干,鱼群全都集中在鱼沟鱼坑中,下网一抄,就是一兜的鱼儿,鲤鱼青鱼鲫鱼鲶鱼都有,一尺长短,鲶鱼已有一尺半,鱼肉肥厚,活蹦乱跳。
李宝田大喜,道:“师傅,这鱼的大小都已可用,明日就可将这些鱼送去,每日三百斤是要的,有了这几些鱼,就是不用日日上集上采买也够了。”长舒一口气道:“我也省了一桩头疼的事了!”
杨菲尔心里也是欢喜,笑道:“那好,我晚上就和我爹他们说。”
两人三言两语谈完卖鱼之事,往回走,李宝田道:“师傅,我昨日收到了你的信,巳经将和我学烤鸭的几个徒弟分为宰杀褪毛、烫皮挂色、烤制和片皮四班,一班两人,各不相通,你思虑的对,若是被哪个传了出去,也耽误生意,更怕会引来无妄之事,如此一来,也更容易让每一步都做的更加熟练。”
杨菲尔笑道:“我那信写的许多别字,也难为你看懂了,”又道:“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总有聪明人会悟出其理。”
前世烤鸭制法和吃法就有多种,还分为南北中三派,北方以北京烤鸭为代表,片皮包荷叶饼佐以各种果蔬配料。中部以南京烤鸭为代表,直接剁成块状,浇上红汤老卤。南方以广东烤鸭为代表,剁成小块,佐以酸梅酱蘸食,风味独特。这都是人类对于食物的想象力和智慧。
李宝田辞别众人自回了府城,杨菲尔眼看日头渐烈,好在却不像夏日那般毒辣辣的晒人,心笑道:“也算是给他一次减肥的机会了。”
张嬷嬷也在催促快些回庄上去,大娘子起的早,已是有些困倦,日头也上来了,也怕晒着了大娘子,杨菲尔也要回去准备中饭,便和大胡等人打了招呼,也都回去了。
安顿好午餐,又等张夫人吃完,自己在厨房草草吃了,杨菲尔便归心似箭赶回家去,见沈氏和双子三人还正在炒菜做饭,有鱼有肉,炖了个大蹄膀,沈氏一见杨菲尔回来,道:“你回来的正好,快来帮娘把这些菜装到瓦罐里,时候不早了,田里干活的几个怕早就饿了。”
杨菲尔应好,过去拿出瓦罐,个个用开水烫过,装上饭菜,又拿上碗筷汤勺,一应备好,这边沈氏的最后一个菜青椒炒鸡蛋也出锅了,用一个盘子盛出,再拿一个一样大小的盘子扣上,放到装碗筷的篮子里,四人将家里收拾停当,锁门去田里送饭去了。
来到冬青树下,一面喊田里的人过来吃饭,一面将胡来爹的竹床抬到树荫下,摆上酒菜碗筷,众人坐下,看到那些鱼肉鸡蛋一道道摆上来,几位来帮忙的吓了一跳,汤二叔道:“这怎么弄的跟过年一样?”
胡老爹笑道:“都是出力气的活,还能不吃好点?跟你们那干活的劲头比起来,这已经是慢待了。”
几人客气几句,毕竟是饿了,先一人一碗飘着厚厚油花的蹄膀汤喝下,几个男人又喝了几杯老酒,十分开怀。王氏沈氏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和汤二婶在一旁拉起了家常,三人时不时的一阵欢笑。
大家都知道胡家今年是帮张家种的试验田,不用交税交租,净得!都道胡家今年气运好,这一年就翻过来身了,往后照这样再有个几年,只怕也要成买地当地主了。
众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吃罢了饭,收了碗筷席面,将胡老爹的竹床归位,众人又在冬青树下歇息了片刻,重又下田,投入战斗。
下午的田里新増加几个成员,进度更加快了,胡老爹不用说,那是庄稼地里的老手,胡康也在田里煅炼了三年,干起活来也是有模有样,可累坏了杨菲尔和双子这三人跑运输的,汤二婶看有人接管了她的运输工作,已经转战到王氏沈氏的脱粒箱那边去了。
汤二婶天生一副好歌喉,高兴起来喜欢唱两句,今日秋高气爽,看热闹的村人也都还没到,一田里也都是平日相处不错的邻居,又架不住王氏沈氏的怂恿,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便清了清嗓子,扶着箱子唱起来:
“姐在南园摘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