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仪俯下身去,无限温柔地抚摸着莫儿。莫儿仰起小脸,用那双和云轻极其相似的黑色眸子盯着她,发出两声舒服的“哧哧”声。
这已经是阿仪等云轻的第六个年头了。
六年前,太华一别,她的夫君再未归来。阿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着这太华山,这鸟兽莫居、草木不生的荒凉之地。
阿仪不是人,是蛇,传说中名叫的“肥遗”的神兽。她三千岁那一年,下界游历,搞的天下大旱,百姓民不聊生,去天帝那里告状。天帝盛怒,一道圣旨,便将她贬谪到了太华山这个鬼地方。
阿仪在这里被囚禁了整整五百年,寂寞之时,她也只能在山下转一转。在这个地方不要说人了,连个活物都很难找到。阿仪心中愤慨,又疲惫不堪,便在山下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仪醒了,但是,是被吵醒的。她慢起秋波,眼前是一位白衣素袖,飘逸若仙的俊俏公子。她揉了揉眼睛,没错,确实是人!几百年不见,久违了的鲜活的生命啊!
他就是云轻。
云轻将手中提的纱灯放到了她的床前,轻柔地叫道:“娘子。”阿仪没有反驳,也没有拒绝他的热吻。阿仪闭合双目,玉手搭上他挺拔的肩,任云轻吻上她的香唇。
次日清晨,阿仪一觉醒来,“嘶,好痛……”阿仪忽觉头脑欲裂,头痛异常。她缓慢地坐起来,开始回忆昨晚的事情。当回忆到云轻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云轻,不在。
她披上狐裘,出门去寻找云轻。屋外清风徐来,天高云淡,阿仪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良辰美景了,不禁痴醉其中。
她唤着云轻的名字,可是,这太华山上,再没有云轻的影子。
她怀胎十月,生下了云轻的儿子莫儿。莫儿出生时,还只是条小蛇,只有人的拇指那样大,那双乌黑的俊眸,像极了云轻。莫儿成天黏着阿仪,阿仪,也是有个伴侣,不会那样孤单了。
莫儿刚才还熠熠发光的眼睛黯淡下去,不解地望着泪流满面的阿仪,蔫蔫地问:“娘亲,是莫儿做错了什么了吗?娘亲为什么会哭呢?”
阿仪将莫儿揽入怀中,最后一滴泪落在了莫儿细嫩的颊上,她坚定地对莫儿说:“莫儿,六年了,我和你爹爹不见已六年之久了!和娘亲一起,等着你爹爹回来。嗯,他一定会回来的。”
莫儿轻声念叨着,“爹爹,爹爹会回来的,娘亲等着爹爹回来呢!”
阿仪将他送她的红纱灯放在窗前,她抱着莫儿,盼望着有一天,她的云轻还会回来。一面之缘,一夜之情,阿仪付出的是一颗真心,也是一生相守,一生韶华。
这一夜的太华山顶上,阑珊终于等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将军令。
当她满心欢喜时,只见缠在她手上的小蛇便已迫不及待地用它尖利的牙齿撕扯开了令牌,咬出了藏于里面的信函递到了阑珊的跟前。
阑珊却只紧捏着信函,没有半分想要打开的意思。
“这次穆将军大败十万敌军,想必凯旋回朝后必是要加官进爵了!”灵巧的小蛇一边在她的手腕上游走,一边讽刺地笑道,“试想他即便不愿三妻四妾,皇帝也定会以立功之名赐他些个绝色佳丽,到时满香入怀,夜夜笙歌,难道他还会记得你对他的那些恩情?”
阑珊默声听着,捏着信函的那双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在此之前,她忐忑不安了好几个夜晚生怕穆将军大胜之后,她便再也等不到他的将军令。如今,信函在手,她却又怕了。怕小蛇的话语成真,怕自己真的亲眼看到信函里的那些令人心痛的诀别的字眼。
其实,她又何尝不知道,在穆将军的心中,她不过只是一个能助他打胜仗的山中怪罢了。
想着,阑珊仰望着太华山顶上那盏悬空而立的灯笼愣愣地出神,接着又迎着灯火照在山石上的光怔怔地看着自己那副六足四翼的怪像,一时之间不禁泪眼模糊。
第一次见穆将军,她便知道他寻她的目的。
他不知从何方听说了在这太华山顶上有一怪名唤肥遗,凡是出现之处必定有大旱发生。所以,他说他非常需要她的帮助,唯有她去到十万敌军的军营重地降临大旱灾祸,便能让他有大胜的把握!
一开始,她是拒绝的。
她虽是山中怪,又注定命带大旱灾祸,可她却着实不愿去以此伤及人命。可穆将军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爬上这太华山顶恳求她。先是为了讨她欢心为她取了一个叫做阑珊的名,说是为了战事而寻她千里,她便是阑珊处的灯火,是他战胜的希望。随后,又送了他亲手制作的灯笼夜夜陪伴着她,照亮着她。紧接着,他又不分昼夜非常仔细地为她讲述了这场战事的重要性。
迂迂回回,她其实一直懂得他的目的,为了他的国家他必须得赢!可是,他又可知那个诗情画意的名字与那盏灯笼对她的意义?
或许,他只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只懂得如何地刀光剑影,却不懂那些细微又亲昵的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兜兜转转,阑珊始终都不愿点头帮他。
最后,穆将军终于说出了一句让她怦然心动的话语,也就是那一句话让她彻底沦陷,更为他赢得了那场战事!
就这样,阑珊捏着不曾拆开的信函在太华山顶上坐了三天三夜。
看着悬空明亮的那盏灯笼,她真想把她的痴,她的傻都一并丢进去烧成灰烬。
就在她把信函扔进灯笼里的那一刻,耳边竟传来了一句她再熟悉不过的话语穆将军令,大胜之期,太华山顶,阑珊为妻,长伴我侧。
“咔嚓。”桌上的蛋开了。
蛋里出来的小东西怯怯的看了看正盯着它的那人,那人看着六足四翼的它皱了皱眉,喃喃道:“怎的生的如此怪异?”
小家伙似听懂了,又往已然破碎的蛋壳里缩了缩。那人却伸手温柔地将它抱了起来:“如此便唤你阿怪吧。”
阿怪抬头看了看他,乖巧的点了点头。
繁星洒满夜空的时候,阿怪打了个哈欠,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角,那人放下手中编了一半的灯笼架,摸了摸它的头:“困了就去睡吧。”
阿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又扯了扯他的衣角。
“乖,别闹。”言罢,又忙起手中的活计。
经过一年的朝夕相处,阿怪知道自己是他上山砍竹子的时候捡来的,也知道他孤身一人靠着卖灯笼为生。
这批灯笼是县老爷要的。他已经为了做这些灯笼不眠不休三日两夜了,看着他眼睑下的青黑,阿怪心中甚是难受。
明日就要交货了,灯笼却只做了一半。努力想要清醒,眼皮却不受控制的往下垂。
次日他转醒的时候,地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地的灯笼。灯笼边上,趴着一个小小的人儿,背上有四个他很熟悉的翅膀。
他身形微顿,起身为她披了条薄毯。
阿怪醒来的时候县老爷已经差人把灯笼取走了。
阿怪轻声叫他:“成蹊。”
他偏过头来,只让她去吃早饭,与往常别无二致。似她本就是这副模样而不是一条模样怪异的蛇。
阿怪松了口气,她本来还担心会吓到他。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事实上,从县老爷在街上见到成蹊的那刻起,他们就注定不能平静了。只因成蹊容貌俊美,而县老爷好龙阳。
他们闯进来的时候他只来的及把她塞到床下,他们说那批灯笼里藏了毒,他们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从始至终都一副淡然的模样。可阿怪却没法淡然,那刀抵着的,是她心尖上的人。她冲了出来。
人群躁动起来,他们大喊着怪物,将尖利的刀剑指向阿怪,成蹊将她护在怀中,鲜血染红了他浅灰色的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