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聊到中午,妙常师父来敲门,才知道该吃中饭了。团长见了师父说:实在不好意思,不知庙里的粮食还能吃几天。妙常师父说:还有一缸子米,吃一场,五六天还是可以。团长叹了口气,他说:真要坐吃山空,就看今天上午走的黄永生和陈秀川,回不回来,我是叫他们买米的,如果等到明天还不来,我们只好自己去请郎中买粮食了。师父说:不用担心,这几天就有施主送粮食来的。团长有些疑惑,师父道:城里有几个商家,敬菩萨甚是虔诚,知道我去城里化缘不易,就隔三差五的施舍些油盐柴米和供品、叫人送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么多年,他们行商奔走,不论东西南北,均保平安,今年遇到那个共产红军,也都安然无恙,他们特地带来香烛供品,到观音阁还愿,敬拜菩萨。
团长说:真是庙不在小,有仙则灵,这些商家都做什么买卖呀?师父说:这靖南城不务农,都是经商,也有做手工活路,五花八门,样样都有。团长问:常来这里敬香的,都有哪几家商铺。他们的生意大吗?师父说:经常来敬香的,有下街做盐巴、百货生意的王家,他家的生意才大哦,我们这里吃的盐,都是井盐,盐从四川顺水到涪陵,然后再顺着乌江上来,乌江滩多,船只能一段一段走,遇到滩了,人和货物只能起岸,旱路过了摊,再上滩前面的船,几经辗转,才能到这里。还有下街做土特产生意的张家,他是顺江而下,那桐油一次就是几十挑。先到涪陵,再顺长江而下,到汉口,有时还到上海,都是翻几番的价出手,那才叫富呢,他们对菩萨很敬畏,十分的虔诚。每逢初一、十五,全家吃素,知道我这里路不好走,隔三差五地送些油盐柴米,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他们平安昌盛。
师父把饭盛好,她说:这里吃米,你们不用发愁。团长给连长滿滿地盛了一碗饭端回来,还有一碟凉拌酸菜。吃完饭,团长要去洗碗,师父说:不用了,我一会儿就洗完。团长和妹伢子大有做客的感觉。团长想:她越客气,我们更应该做一些事情。他们找来水桶,把水缸的水挑满,又在林子里,挖了坑,用树枝围起来,做了一个厕所。师父遵照佛家习俗,午后不食。晚饭只能自己去做。团长淘了米、就把饭焖上。事情做得简单利索。师父暗暗称奇,没收见过这么能干的人。
饭做上了,开了锅、撤了火,再焖一会儿就熟了,团长显得很焦急,就怕黄永生他们失信不来,没有人引领、我们自己到城里去闯,耽误时间不说,在国民党的地盘、很危险。再就是怕他们没带衣服来,穿着破军装进城,那不是自投罗网吗?他和谁也不说话,屋里一头,屋外一头,是坐立不安。
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黄永生或陈秀川来了,团长喜出望外,连忙把他俩迎进屋子。黄永生和陈秀川带来了两升米和一堆旧衣服。三人连忙宽衣解带,更换衣服。妹伢子的衣服,大小还可以,团长和连长的衣服小了。团长说:小了就小了吧,将就点,赶快吃吧。五个人慌忙把饭吃完,团长说:妹伢子和小陈抬着连长从大路先走,我和老黄走小路下梯子岩,在山下换你们。
连长他们走后,团长再去找师父说明原委,今天晚上能回来就回来,回不来,就要等明天了。在下山的路上,团长说:今后我们的称呼,得改一下,我叫何青山,你们叫我老何就行了,躺滑竿上的是赵青海,叫他老赵吧,妹伢子姓梅,叫小梅吧。老黄,你看这滑竿往哪里抬呀?老黄说:先抬到小陈家吧,城里的医家我跟你说过,卫生院不能去,那是公家的人。药铺也不能去,郎中治外伤没底儿。张医官的诊所,钱是不会多要,但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看先到天主堂,他那里是洋药,而且还不收钱,天主堂看不了,我们再到张医官那里去。老何说:去看病,人家都要看你的伤,我看最好不见面,要一点药就行了。老黄说:怕不行吧,人家不看伤口,怎么给药啊?老何说,这个我知道,只要有打仗,就有人负伤,我见得多了,老赵没有伤到骨头,血也止住了,现在需要清理伤口,再上点药,防治感染。这样、不是万不得已,不要见面、小心一点,万万不可马虎
老黄说:你们的衣服都不合适,我看有钱了,一人做套新的,我们这里,夏天穿对襟儿,冬天穿长衫,头上要包帕子,老何说:干活穿长衫不方便,尤其在山上,到处是刺,弄不好就挂坏了。老黄说:穿长衫干活,腰里要扎腰带,把衣襟提上去,掖在腰带上就利索了。老何问:城里的外地人多不多啊?老黄说:外地人不少,这个县城与众不同,城里没有人务农,都在经商,也有些做手工活路的,人是南来北往,自然外地人多一些,四川人多,有个四川会馆,两湖的人也不少,有个两湖会馆,另外还有两广的人。两人在半尺宽的羊肠小道上走着,不敢往下看,稍有不慎摔下去,就得粉身碎骨。
他们走到山下,滑竿还没来,就坐在石头上等着。老何问:这里农村,好多家都有铳,老黄说:农民种点庄稼不容易,野猪、兔子,鸟哇,经常来侵害,农民就用铳来驱赶,所以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有。老何问:那城里头呢?老黄说:城里头又没有野猪?谁要铳来干啥,不过,没有铳可有快枪,你看那有钱人家,家大业大,他要看家护院,就得有快枪,船只商队为防劫道,我想也应该有。老何,你问这干嘛?老何说:不瞒老兄,我们要在这里安家,总不能去要饭,我们想做点小生意,就是没有本钱,我们那里不是有两条枪吗?把它卖了,做生意的本钱,你看能不能卖脱。老黄说:可能还是有人要,大户人家,他要看家护院,可能还求之不得呢。老何问:城里有沒有驻军,沿路可有岗哨。老黄说:驻军是为了防红军,红军没有到过这边,哪来驻军?这里老百姓很多都不知道什么是红军呢,没听说有岗哨。老何说:这么大个县城,有钱人那么多,他们就不怕红军。老黄说:乌江这么宽,水流又急,没有船,怎么过得来,船都看管起来了,只留一条小船过河,这时已是黄昏,滑竿也到了。老何和老黄就去换着抬,滑竿并不重,老何估计,也就是六七十斤。滑竿上下颤悠着,按顫悠的节奏,大踏步地走。
快到城边,又换人抬,老黄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走背街小巷,到了陈秀川家,安顿好之后,四人商量,先到天主教堂去讨药。老黄小陈不露面,老何和小梅去。天主堂离小陈家比较近,到了门口,看门关着,小梅就上去敲门。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个头很高的、穿着黑色长衫的神父,老何按天主教的规矩,先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他对神父说:神父,我们找高和伯神父要点药。神父说:跟我来吧他会说汉话。进了门儿,神父把他们领到院子那头。一间亮着煤油灯的房间里,两个神父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洋话,开门的神父就走了。在煤油灯下,老何才看清这个神父,是一个红头发,髙鼻子,蓝眼睛的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