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老师傅,正在做糖人儿。
“你看,是糖人儿!”云韶欣喜道,两弯眉毛似月牙,看得容倦微微恍神。
她跑到那小摊跟前,捏糖人儿的师傅年纪很大了,满脸皱纹,他穿着厚实的棉衫在那儿捏做,因为没力气吆喝,他的生意并不像隔壁那家那么好。摊子前有些冷清,看见云韶过来,老师傅连忙道:“小姐,买糖人儿吗,小老儿的糖人儿又甜又便宜,味道很好的!”
云韶嗯了声,看着摊前展示的一派小动物,小声问:“师傅,你能捏人吗?”
见老师傅点头,她绕到摊后,跟他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公子,郡主她在做什么呢。”墨白忍不住问。
容倦拢着衣袖,神情淡淡:“想知道,过去看看。”
主仆二人来到摊贩前,云韶已经跟老师傅说完了,见他过来,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对了师傅,中秋夜呢,你怎么不跟家人团聚呢?”
枯瘦的手一停,老师傅叹了口气:“不瞒小姐,小老儿有三个儿子,两个死在了战场上,剩下那个瘸了腿,前年送回来,一直躺在床上。他身边离不得人,老婆子在家里照顾,小老儿看今天热闹,出来摆摆摊,也好赚几纹钱给他买药。”
气氛一下沉下来。
云韶听他说完,忍不住问:“官役署呢,不是说每名伤兵都有贴补吗?”
老师傅笑着摆摆手:“是有,不过都拿去交赋税啦。”
近几年,大夏屡屡用兵,清缴叛逆、扩张版图,威名是打出去了,但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端绪帝喜武,光是驻京就组了三支重兵。赋税一年比一年重,民间不是没有怨声,只是这些声音早被当官的压下去。
云韶心里有些沉重,她记得前世,长孙钰继位前她跟他说过,登基之后大赦天下,保几年百姓和乐日子,休养生息,可惜她没看见那天就自尽了,而这一世,又会是谁坐上那把交椅呢?
很快,老师傅的糖人捏好了,墨白一瞧,惊讶道:“公子,那不是您吗?”
那确实是照着容倦的脸捏得,一样的五官,一样的狐裘,活灵活现,简直就是缩水版容倦。唯一不同的,是糖人脑袋上支起两个狼耳朵,乍看过去……还有两分可爱?
墨白双肩抖动,捂紧嘴巴防止自己笑出声。
容倦眉毛一沉,看着云韶笑容可掬的从老师傅手里接过,一把夺过。
“喂,这是我的!”云韶不满道。
容倦看那糖人胸前刻了个“恶”字,翻过来,背后又写了“狼”字,再看这耳朵,确实像狼。
他盯着云韶:“作何解释。”
“一个糖人儿嘛,你不用这么小气吧。”云韶嘀咕。
容倦冷哼一声:“恶狼,本王像狼?”
云韶抿抿嘴唇,眼睛心虚地到处飘:“你说像那就像喏……”
“好啊。”他忽然俯下身,薄薄的嘴唇贴在她耳朵边,“本王是狼,你又是什么。”
云韶被这热息刺得一个激灵,叫道:“兔子!”
“兔子?”
“对,兔子!”她瞪大眼睛盯着他,“谁叫你处心积虑算计我的,编了张大网,把我这兔子困死在里面,你不是恶狼是什么?我还觉得老师傅把你捏和善了呢!”
容倦看她半响,蓦地轻笑道:“你说得倒也不错。兔子,迟早要被狼吃掉。”
云韶愕然,见他走过去与那老师傅说了什么,接着两人一同看她一眼,顿时心里发毛。
这容倦,又在算计什么!
她正准备过去,忽然肩头一沉,被狠狠推开。
左手花灯右手糖人儿,云韶踉跄着直栽下去,突然一抹白影闪过,她扑到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醇厚磁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云韶惊呼了声,连忙推开他:“我的糖人儿!”她连忙拿起一看,“小容倦”被压扁了,薄薄一张纸片,顿时垮下脸。
容倦听她说“我的糖人儿”,嘴角不自觉上扬,轻轻接过她手里那只,云韶丧气道:“你干嘛?”
他道:“再做一个,这个给我。”
边说,边将压扁的糖人儿小心收好,容倦回头寻那老师傅,哪知一队官兵站在摊前,飞扬跋扈。
冰屑从眸中飞过,他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刚刚推了云韶的人。
“李老头儿,早跟你说过别在这儿摆,你怎么总不听呢?得罪了周大少,难道你给兄弟们赔饭碗啊!”为首的官兵甚是嚣张,一脚踹翻摊子道,“兄弟们,给我砸,砸干净了好找周大少领赏去”
“是!”身后狗腿一涌而上,推摊子的、摔东西的、踩糖人儿的,李老头对此倒不陌生,抱着脑袋躲到一边儿,他看着那些做好的糖人儿在官兵脚下面目全非,老脸流露不舍,却什么也不敢说。
这时周围聚了不少人,指指点点。
“怎么又砸人摊子,今天不是中秋吗?”
“中秋又咋地,你以为官兵不吃饭啊!”
“这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吧,李老头儿之前给周大少捏糖人儿,少捏了裤裆那物,周大少大发雷霆,砸他摊子不说,还放话谁敢让他摆,就让谁好看。”
“毁人生计啊……这也太狠了吧?”
“那周大少是什么人?这么蛮横!”
“哼哼,你不知道吧,人家爹是礼部的大官,他是家里嫡长子,可惜啊,没了命根子。”
“哦你说得是在如意楼断了命根的周舒!”
周舒,周望之兄,周石海嫡子。
容倦脑海中蓦地浮现平南侯府前的一幕,原来是他。
这时两个没事儿干的官兵又去找李老头麻烦,墨白忍不住道:“你们”他说了两字生生吞回,转头去望公子,容倦神色冷淡,也没出手阻止的意思。不过他身边的郡主怒了,放下花灯,喝道:“住手!”
那队官兵齐齐望来。
云韶披着狐裘神情高傲,身上衣着无一不华贵,按理那为首的也该认得,奈何他有个亲戚在宫里当差,告诉他今天所有有权势的人家都去参加宫宴了,所以也没把云韶放在眼里。
“哟,哪儿来的小娘子,敢管官爷的闲事,你知道官爷是谁吗?”
“官爷?好大的官威啊。”云韶轻蔑扫他眼,“墨白,去扶老师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