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那庐海滩涂之上,数百渔夫乡民沿着那长长海岸零零而散,皆在跪拜于那巨大黑影,眼见那漫天灰白浓雾渐渐便逼近了岸边,有眼尖的望向里面,已惊呼出声。
“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雾中有若干黑色影子隐隐而现,那些东西似是沿着海底攀爬而来,影子愈来愈清晰处,也越来升的越高,终于有一道黑影破雾而出,引得滩涂上又一阵惊呼。
那怪物高两丈宽一丈有余,周身呈绿色带黏稠之物分六足而立,背负两瓣厚甲,头长一双柳枝般飘荡触角,碗大眼中隐隐散着碧绿之光。
顷刻间,便又数十只相同模样的怪物于雾中而出,此物看着笨重,行进却是忽快忽慢飘忽不定,一时间离岸边却纷纷仅有几十丈远近。
“这,是大甲虫?”有少年人疑道。
“愚货,那是龙王爷遣来的蟹将啊!”有道貌岸然之人长声叫道,随即也不跑不避,跪于那滩涂间磕头不止。
更多的乡民们却是恐惧大于好奇,一时间人群纷纷呼喊尖叫着往陆上跑去。
立有呼啸声响起,几枚苍劲弩箭自那远处携风而来,这弩箭的准头倒是不错,直直皆是射在行在最前的那头怪物身上。
那怪物身上甲壳似甚坚硬,轻易间便将这能贯穿数人的弩箭弹开,可除甲壳外的躯干头部却似寻常血肉之躯,霎时间噗噗几声,便被弩箭深深扎将进去。
怪物似是吃痛,身子微微一歪,倒未有什么反击之举,只是朝侧极速一滑,便远远的躲开了那几架弩车,直奔那汶江口而去。
兵士们一阵欢呼,稍顷间又是数道弩箭而至,这次他们心中已有了数,专择那怪物甲壳外躯干而射,那物不闪不避,身中了七八根弩箭后,终于一个踉跄倒了下去,腹下漫出一股绿色腥臭之水,六足微颤片刻再无声息,至死之前,却是分毫袭人之意皆无。
水师兵士们又是一阵欢呼,此时他们已明白这物看似极高大丑陋,却性情温顺,实不足虑,更不值得水师以这珍贵弩箭猎之,商量之间,竟是只留下几人,纷纷拔了兵刃,往那后面的怪物们而去。
乡民渔夫们眼见着水师兵爷们个个奋勇,提着白刃便围攻那些巨大怪异之物,一时间又有几头怪物被那刀剑在腹下乱砍,缓缓倒了下去,顿时一阵欢呼。
立有先前口称龙王之人大呼道:“兵爷留情,这是龙王爷的亲卫,小心触怒了神灵!”
此时众人皆明白这物没甚可怕,纷纷笑骂,便又有人道:“怕是龙王爷见我等穷苦,于海里遣了这些东西送予我们。”
此间本多以渔为生之人,听了这话望向那东西,见它身形巨大,下肢粗壮,只怕有几千斤重,若是这甲壳下的血肉可食,倒确是天送的一份生鲜大礼。
想到这边,便有年轻胆肥的,操着鱼叉扁担就冲了上去,那物吃痛间除了靠那莫名的飘忽步伐躲避,竟是连身前的老弱女幼都避而行之,直如那圈养之牛羊般温顺怯人,一时间上前之人愈多,甚至便有顽童提着石块嬉笑着追砸而戏,滩涂之上一扫先前的凝重,欢声笑语间却似渔收归来般喜意腾腾。
与此同时,那雾中却又复现了另几道黑影带破浪之声而来,这物身型看着却是甚大,怕已有十来丈高,只是破雾而出那瞬,略凝了一霎的海滩上又是一阵欢呼。
原来新现之物,仍是那种双壳双触六足怪物,除了身型大了几倍,数量少了不少外,几无不同之处。
兵士们瞧这后来的巨物身形委实大如海鲸直立而行,神情皆是微凝,却倒记得喝止了几个操着菜刀扁担就想去抢那肉食的狂徒,互相间呼了几声,便结了个阵,只待那物上岸。
那些后来怪物倒似乖巧,行至那邙山峭壁下数十丈之海中,纷纷站定,领头一只轰然水声间却是双足而立,四足出水,竟摆出了个直立之姿,那悬在空中的四足双角古怪挥动,倒似在迎着那海风滑稽而舞。
“有点意思。”兵士里有人瞧着顿觉此物虽极巨大丑陋,却是憨态可掬,不由的垂下了兵器,只站在远处含笑观之。
此时邙山山巅处,老奉常依旧静静矗立在崖旁,那本赝品大荒异志被他随意丢在了一边,有一海监衙门打扮的中年人跪在地上,一边端详着崖下怪物模样,一边飞快的翻阅着那本皱黄书卷,额头此时却是大汗淋漓,一张脸煞白间,似有极大恐惧。
自那第一批怪物出雾之霎,老奉常便认出了这是何物,也知自己猜测不错,脸上倒似有解脱之意,此时他迎着那不知何时已再大盛的海风,苍白须发飘散间,眼中却是一阵无可奈何之意。
“傻孩子啊。”
“啊?”那中年人未听清他那模糊话语,不禁应了一声,手中翻页之速却是愈快。
“我说,一群傻孩子啊。”老奉常已须发尽散,于风中凄惨一笑,却转头朝向了尚海城方向,那瘦骨嶙峋的苍老身躯中,响起了一道极洪之声,
“快逃命去吧!”老人声嘶力竭。
中年人双目圆睁,于那以临崖边的浓雾之下猛的将书高举。
“找到了,这便是那。。。”
山脚远处,喜子和小妍已行出了二里多路,此时姑娘似是听到了一声呼唤,蓦然回头望去。
只见那巍峨的邙山峭壁底下,静悄悄地出现了一道黑线。
那黑线似有生息,霎那间攀爬着一分二,二分众,众分万,整座邙山峭壁于那无声处,自崖底寸寸分崩,碎石巨岩挟着滚滚尘浪,如瀑而坠,如雨而降。
此时才有咚的一道巨大撞击轰鸣传入了小妍之耳,仿佛有巨灵于天际深处猛力一槌,直是把她槌的心头猛的一跳,随即便是第二,第三,第四声同样轰鸣,与再也分不清的绵延巨响传来,身前的喜子终于也是察觉到了远处异变,回头处,一双眼却似见了鬼般睁的好大。
姑娘停下了脚步,只是呆呆望着那曾经昂霄耸壑之处,身形僵硬,脑中空白一片之际,勉力想道:
“我现在,是在梦中不成?”
庆元二十七年大寒,邙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