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前驻马远眺,满山红遍层林尽染,策马缓步上来,盘旋蜿蜒而进,行过五六里地,抬眼望时,但见:苍松参天风摇影,古柏蔽日似云层。
滕箩绕枯枝,
荆棘遍丛林。狐兔追逐觅伴偶,飞鸟暮日各投林。
山景如画,如歌,如一位翩翩起舞的少女,又像是孤寂之中的怨妇,在述说秋天的哀愁。一边观看山景,策马徐行,又走了十几里山路,残阳斜挂山边,西边天空几朵浮云犹如血也似红。遥望前路却未见一处人家。心里越来越着急,扬鞭打马又急赶了五六里地,天色却是暗了下来,走得人困马乏,又没有个宿处,难道要夜宿荒山?王石不禁有些心里发毛,心下暗忖:且不说什么野兽,就是这山间露气也当不得,独自漂泊在外,若又感了风寒怎生得了。
心里更焦急起来,只得催马快行,直走到二更时分,夜空中一轮峨眉月,数点寒星,照得前路微微发白,夜晚寒风吹将来,王石身上衣服单薄,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正踌躇,月光之下隐隐瞧见前边山坳处几间瓦房。以手加额道:“总算得一人家,好歹去宿一夜。”催马到房前,举目一看,心都凉了半截。泥墙青瓦,三间正房,左右各一间小屋,右边是厨房,有三口土灶,灶上斜放一口破锅,屋瓦败残,灶前杂乱丛生了些茵陈蒿,将及一人余高,左边小屋内有一石槽,旁边有个粪坑。正中是堂屋,两扇柴扉破烂不堪,左右歪斜虚掩着。似很久无人居住。王石去右边小屋内找到几捆枯枝,心里暗喜,就在小屋内掏出火折子,晃燃了生起一堆篝火。将马也牵进厨房,把缰绳拴在柱子上,去包袱里拿出一件过冬穿的棉衣,披在身上。找来些干草,把来铺在地上,席地而坐,身子靠在墙上。时不时将些枯枝添进火中。坐了没多久,感觉神思困倦,山风吹来,身上便有些寒冷,却做起噩梦来,煞然惊醒,兀自心有余悸。估摸着到了四更天,反倒睡不着了,看看地上篝火,只余些红红的柴碳,又拿了些枯枝加进火里,向了一会儿火,觉得无聊,信步走出小屋举目四望,远处漆黑的山林异常阴森恐怖。正看间正屋内传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盯着两扇柴扉,门缝里黑洞洞的,直往外冒冷风。心下越疑惑,思量再三,实在没必要进屋去冒险,好歹在外面挨延到天亮,在做区处。回过头来,不远处黑漆漆土丘之上,绿莹莹燃起一团火光,直叫人毛发倒竖!四周显得更阴森可怖。那一团绿火在土丘周围飘来飘去,好一阵才渐渐消失。王石心里明白这东西就是传闻中的火,乃是动物或者人死以后,骨骼中的磷,从土中挥发出来,产生自燃。虽然看着很可怕,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夏天坟地里也经常看见过。那土丘因该是一处荒坟。
王石在外面望了一会儿,度步走回小屋篝火边,靠墙坐着,运功养神。又挨延了两个时辰,外面天色渐渐发白,王石起身把火灭掉。出门看时,天已经蒙蒙亮,牵了马继续往前迤逦而行,直走了二十多里地,方看见一处村镇,进得镇来,都还关门未起,行不上几步,见一客栈,高悬酒旆,店门紧闭,随上去叩门。不一时店小二开门道:“这位爷!这是打哪里来,这么早!”
“我从北边过来。别提了,昨天晚上,我在那山上荒屋宿了一夜。又没吃饭处,马也饿的乏了,快搬些酒菜来我吃,把马也拉去喂喂。”
店小二接过马缰绳,一边往后院牵:“爷!这胆气可是真够大的,你说的那北边山上唤作仙人山,此山南北五十里地,没有人烟。一般客人要过时,需得一早上山,走到旁晚方能下山。”
店小二,把马牵去马厩丢了些草料,黄豆,回身进屋,将厨子叫起来,做汤做菜,忙了一柱香,端了一碗粥,几个馒头出来,又搬出一碟子牛肉,一壶老酒,王石饿极了,拿了个馒头就往嘴里塞,喝了两碗粥,方才把精神头养过来。回身对店小二道:“你刚说那山上五十里地无有人烟,我昨夜宿的那荒屋却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一边抹桌子:“你说的那户人家,一年前,突然全家五口一夜暴毙,有过往客人前去敲门借宿,见满屋子里横躺着五个死人。慌忙下山报告了当村里正,第二天里正带着仵作去看,尸体上又无外伤,又未见中毒迹象,检视来检视去,总没找到死因,只得回报县衙,做了个无头公案。囫囵个将一家五口的尸体埋在门前不远处,从路上过,就能看见那路边的土丘,便是这一家子的坟墓。后来很多走夜路的客人,都曾看见门前土丘山上有绿火,吓得半死。从此仙人山,再无人敢走夜路。”
王石哈哈笑道:“那不过是骨头里的磷,挥发出来产生自燃,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小二道:“也就是你胆子大罢了!”
“请问小二哥!此是什么地面。前去歧州怎么走。”
“此地唤作三岔沟,这里四条路,北边过仙人山通凉州,往东走三十里可到东岔镇,往西三十里便是汪川镇,南行直走官道四十里,可到两当县,客官去歧州正当其路。”王石吃过早饭,因昨夜未眠,精神疲倦,也且需把马好好养养。便在客栈宿了,来日早行。
第二日,策马疾驰,时将近午,已到两当县北门,见街市中人烟稠密,车水马龙来往不绝,牵马徐徐入得城来。街市中做买做卖,打把势卖艺,吆喝买卖之声此起彼伏,王石一路前走,穿街过市,行到南门下,右手街边有间客栈,门口高悬黑地红字招牌:如月酒楼。
王石进到店中,店里小厮过来把马牵去后槽,店小二满面堆笑迎着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来一间上房,先把酒菜来吃了。垫垫肚子。”说完,在旁边一张空桌子前坐下,不一时店小二用托盘,将来半斤牛肉,一只烧鸡,一壶酒,半钵米饭。王石自顾自的一边啃着烧鸡一边喝酒。正惬意之时,店门外来了四个人,为头一老者,骑着一匹跛驴,身穿一件青布衫,头上挽个发髻,拘搂着背,说话时满口黄牙外露。前有一小童。后边两个少年公子,左手边公子,身长七尺,形态削廋,穿白色绸缎长衫,头戴红色软翅纱巾,右手边的公子体态颇丰,大圆脸,头戴一顶皂色软翅巾。小童躬身蹲在驴旁,两少年公子滚鞍下马,过来左右扶定老者手臂,状态甚是谦恭。黄牙老者徐徐将脚来踏在童儿背上,然后下得驴来。两个少年公子二边扶着,一起进到店中。在王石对面的一张空桌边坐了,店小二赶忙过来招呼,圆脸的少年公子点了几样菜蔬,要了两壶酒,扶老者在上首坐着,两位少年公子左右对席相赔,言谈甚是恭敬,小童儿也就十一二岁模样,头上梳着两个羊角发髻,身穿青布短衫。双手把着酒壶,站在桌边斟酒。目不斜视只顾低着头,盯着桌上酒杯,见老者一杯饮过,慌忙把酒壶去斟满。
圆脸少年公子起身敬酒,老者饮了,旁边童儿慌忙将空杯斟满,酒倒得急了,溅出不少在桌子上,黄牙老者嗔怪:“做事总是毛手毛脚,多向你大师兄学学!”
圆脸公子急从坐起,起身走到童儿身前,左右开弓,啪!啪!两个大耳光子,扇得小童双颊通红,眼冒金星,战战兢兢垂手而立。接着旁边身材瘦削的少年公子,用手揪住童儿面颊,使劲拧。痛得他眼泪直流,瘦削公子道:“让你长长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做事这么毛手毛脚!”
黄牙老者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歪着头,眯缝着眼,一脸陶醉的咀嚼。两个少年公子把小童教训了一番,复来劝酒,小童战战兢兢,一边用衣袖抹眼泪,小心在旁伺候。黄牙老者伸出食指,在小童脑门上一戳:“下次在敢做事毛手毛脚,看不扒了你的皮。”
小童吓得垂手低头,越发战战兢兢不敢答言。
王石在对面一边吃饭留神观察,心里多少有些为这童儿抱不平。
黄牙老者并两个少年公子,吃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停箸,圆脸公子,吩咐小童将桌上剩余菜饭,倾在一起,端去旁边空桌,坐着吃了。童儿匆匆吃完,赶忙过来垂手侍立于侧。两个少年公子又闲话了一会儿,身材瘦削的公子,用手捏着童儿的耳朵使劲拧,痛的他哭泣不止。老者和两个公子又训斥了童儿一番。老者即从坐起,两公子躬身抱拳施礼毕,赶忙走过来搀扶,童儿跟在后边,走到门口,童儿赶紧躬身蹲在驴旁,老者踏在他背上,两旁公子扶住左右手臂,老者跨上驴背,接着小童骑上旁边一匹叫驴,两个少年公子各骑一匹白马,冲老者抱拳施礼,然后加鞭而去。
王石看在眼里,见这黄牙老者跛驴背上,搭博袋里尽是黄白之物,又看他如此欺负这小童,心里暗忖:此黄牙老者,必是那里的土财主。不若去劫了他的银子,也算是教训教训他。心下打定了主意,算还了店钱,吩咐店里小厮把马牵到前门,顾不得疲倦,扳鞍上马,紧打两鞭,坐下枣红马,翻蹄亮掌疾驰往南追下来,行了五六里地,远远望见那黄牙老者躬身驼背,坐在跛驴背上徐徐而行,小童骑着一只叫驴跟在后面。
王石追的切近,直转到黄牙老者前面,收拢丝缰驻了马,大喝道:“你这老头,快把银子交出,饶你性命!”
黄牙老者正骑着跛驴,眯眼打瞌睡,见王石将马横在前面拦住去路,哈哈笑道:“你还要打劫我,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