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三月二十八,三义庙前停着一顶驮轿,就是两匹马抬着的轿子,元默回来了,洪承畴则率军去了西北方向的汝州,拉网行动失败了,战事仍在继续,此时,曹文诏正在随州万家店与张献忠大战。
三义庙的一处厢房,门口挂着猩红的布帘子,刘洪起的话语隐隐传出:“太祖圣谕:读书,学好勾当,莫用小道儿捉弄人。大人便是以小道儿捉弄人,将这六百张嘴托付给小的,又不肯调拨口粮,何意大人对小的错爱至此”。元默坐在桌案后,一手托着一碗莲粉,一手执着汤勺,他问道:“太祖圣谕出自何处?”。刘洪起回道:“刘基被胡维庸毒害,刘基的儿子年年进京面圣,太祖必有一番教诲,圣谕出自此处。大人,我那寨中酌不下这些人”。
元默问道:“后面呢?”。刘洪起闻言一愣,道:“后边是这钞将与你们,买些酒吃时节,我年时不筵席了”。元默道:“将先生留在此处一月,有亵起居,不想先生还是读了些书”。元默是头回称刘洪起先生,刘洪起闻言,这才明白元默为何将许多文件谩藏,这是有意与他看。八成也是在考察刘洪起的局格,若是不读书之人,便是将他锁在书房里也没用。元默放下碗,从袖中摸出手帕擦了擦嘴,道:“怪不道你有花不完的银子,前几日你去崇王府,抓挠几个钱?来钱的道儿不少,左手闯塌天,右手崇王,倒也得计得紧。你不是疼顾女子么,叫你将养几个女子,使费几个,是为你好,你的事还没了,你是个伶俐人,醒得道理,我说的句句都是正经”。
刘洪起想了想,只得道:“大人需依我一件,标抚回省,经二郎寨时,那千多匹马借与我耕几天地”。元默想了想道,便依你。刘洪起又道,寨中到开封府购粮购铁购硝土,大人需开个路引。元默闻言却道,此事再商议。刘洪起正待说话,元默却招了招手,示意刘洪起坐下,他道:“你可有字?”。刘洪起回道:“有个草号,东桥”。
元默道:“东桥,你肚里是有些经济的,你在璞笠山所为,也是一片救人的心肠,好生做事,朝廷自会抬举你一步,便是存三分高发的妄想也使得。若敢二三其德,枉口拔舌,莫怪我治你个淹心!你如今已居着步前程,断不是个八品主薄终身的,若还敢与我胡说白道,我一封题奏上去,便将你证到死地里,那时提你入京,与你说话的就不是我这般绵善人了,你自家拿定主张”。刘洪起道:“大人要知道啥,学生知无不言,大人要学生做啥,学生尽自已的力量奉承,就说婆子营的这几百个女子,若非我寨中,别处也难安置。学生对朝廷的一片心,天知道罢了,大人还说自已是好性儿,大人方才一番话,学生听了不自在”。
元默微微一笑,只道:“大明的主薄是九品,县丞方是八品,你日后做官需好生寻个做幕的,甚都不通”。刘洪起闻言愣了愣,似乎,自已与临颍张大人说过,仿制出弗郎机的何儒常,才得了一个八品主薄的职位,因此自已不愿将滑轮弓献上,莫非对何儒常的酬功只是九品职位?元默是在暗示对自已的一言一行都了若指掌?
元默道:“这些时日,你将我的文牍看了许多,如何,可否发些宏论,点拨一二?”。刘洪起心道,这些文件果然不是白看的,看了这么多东西,如果什么都不说,也说不过去。刘洪起想了半天方道:“崇祯元年,毛文龙奏称,数年间杀奴万余,崇祯二年毛文龙又称,前后擒斩数千人,以此人天启年间奏疏合计,东江镇杀敌已过四万,为何时而四万,时而万余,时而数千?”。元默道:“此人之事,朝中尽知,皇上亦早有过旨:岛帅毛文龙,开镇有年,动以牵制为名,全无事实,刚愎自用,节制不受。此事你勿多言”。
刘洪起道:“皇上的这道旨,前边是怎生说的?朕以东事付督师袁崇焕,一切关外军事便宜从事,岛帅毛文龙,悬军海上,开镇有年,动以牵制为名——”。这道旨意前后连起来,就是皇上肯定了袁崇焕诛杀毛文龙的行动。
刘洪起还未说完,只听“啪”地一声,他吓了一跳,只见元默盯着他。原来袁崇焕杀了毛文龙不久,东虏入掠,围了京师,袁崇焕入京勤王,崇祯怀疑袁崇焕故意放东虏进来,便将袁崇焕抓起来,第二年又将袁崇焕凌迟处死。罪名之一就是擅杀岛帅毛文龙,那么当初袁崇焕杀掉毛文龙之后,崇焕说杀得对,后来又说擅杀毛文龙,前后不一,所以这道圣旨是不能提的。崇祯也是,既然以款虏的罪名处死袁崇焕,为何又加了一条擅杀毛文龙,这不是画蛇添足么,毛文龙是什么人,你替他翻案?
袁崇焕的死,对大局影响很大。军事上使得辽东无人镇守,政治上使得阉党残余,以勾结袁崇焕的罪名打击东林党,外交上,导致后来崇祯款虏失败,款就是议和,几年后,崇祯山穷水尽,便想与皇太极议和,但羞羞达达地不敢将款虏之意公开,只敢偷偷摸摸地授意下边去做。崇祯之所以不敢公开款虏,原因之一就是当初,他是以款虏的罪名杀的袁崇焕,他没脸款虏。所以袁崇焕的死,在军事,政治,外交三个层面,都对大明造成巨大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