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家在大房镇农业中专家属院。大房镇就是房家屯在解放后的名字,以后王修可能会笔误写出“房家屯”,大家请勿见怪,因为这个名字至今还在老一辈人嘴里叫得顺溜。建国后,大房镇政府保留了日军的兵营和研究所原址,改造成了农业中专,又在大坑上建设了连排的平房,作为教师家属院。据说建房时挖出尸骨无数,镇防疫部门还出动不少人力过来消毒,只是这个事儿太久远,多数人们不曾经历过。有人说,直到现在,夜里还能隐隐听到血拼刺刀的声音,听到垂死之人的哀嚎。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大院的居民们倒也活的安定,只是在那个打了鸡血的时代里,一群大院孩子荷尔蒙亢奋般的在撒尿和泥摸屁股打群架中,一路摸爬滚打成长起来。
包子大名叫包自强,大王修四岁,七一年生人,也是大院里那批“坐在高高的谷垛上面听过去故事”的孩子。他们是一起在农专家属院长大的。包子高王修一头,却没有王修胖乎,他瘦高的个子,身板不挺直,看着像一根腌黄瓜。包子从小面色蜡黄,做事慢慢悠悠、不急不燥,放在人堆儿里并不出众。
其实,包子并不普通。据王修所知,他从三岁能讲明白人话的时候起就常常自言自语,有时候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候对着鸡鸭说话,大人们虽然不理解,却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这天,隔壁怀孕八个月的杜老师到包子家串门,包子妈见邻居来了,就放下手中的活计和杜老师寒暄。“腰酸不酸啊?”“吃东西吐不吐啊?”紧着传递关心。
包子看见大肚子分外好奇,他跑过来直直地盯着杜老师那硕大的肚皮,嘴里喃喃地问“小弟弟,你饿不饿?”众人闻听哄堂大笑。
在那个年代,生男生女是不一样的。虽然社会主义二十多年了,但人的思想观念相比现在还是陈旧许多,女人以生子为贵,生了男孩敲锣打鼓放鞭炮,婆家摆酒席招待亲朋,不来的也要按家按户送糖块瓜子。娘家的脸上也有光彩,至少多了一条对外吹牛的资本。老婆婆丈母娘轮流伺候月子、带孩子,能把媳妇供奉得与日月齐辉、与天地同寿。可如果是生了女孩,这两大家子就都偃旗息鼓,该上班的上班、该出门的出门,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媳妇坐着月子还要自己带孩子,心中的苦就不用说了。
我说的情况还是在教师家属院,属于高级知识分子群落,如果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一堵墙之外的农村,那可就是阴阳两界的问题了。孩子多的家庭如果再得了女婴,不劳当爹的动手,亲妈就能亲手剪了脐带,把孩子扔进泔水桶倒掉,只可怜这女孩子还没睁眼看一看花花世界,就成了一只小野鬼。
杜老师见包子叫自己没出世的孩子“弟弟”,自然是满心欢喜,虽然也不大信童言童语,但毕竟讨了个好彩头,刚要满心欢喜地去了,包子却又怔怔地说“弟弟说他喘不上气”。杜老师楞了一下,包子妈忙拍了一下包子屁股“别胡说八道!”
包子急了“我没胡说八道,弟弟他用个绳子把自己脖子缠上了。”
毕竟是事关孩子的事,甭管谁说什么,不往心里去是不大可能的,杜老师忙吃力地蹲下来,扶着包子的肩膀“包子,你的小弟弟还说什么了?”
包子满不在乎地说“他嘱咐我,说‘前世欠债今世还,拖久不还利息翻’”
这话吓得杜老师几乎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是啥意思啊”。
包子愣愣地说“不知道啊,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