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诸如程逸珩这般身份,只要一出马,什么文人气节,什么学者风骨,终抵不过权势的威逼利诱。
四顾轩当天就同意了画展,但是时间已不早,展览只能安排在傍晚,而且只有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到七时闭园的时候就得下下来。
这个要求很不公平,但四顾轩毕竟名声远扬,文人一张嘴一支笔就能胜刀枪利剑,为官者其实也不大愿意得罪他们,程逸珩近来在自家老爹的“教训”下,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对方已做退让,他也不好再得寸进尺,便只能妥协了。
那傍晚虽不是什么好时间,但是能有展出的机会已经不易。
孟庭安自没意见,于是大家把画小心地挂好,还要做的就只能是等待了。
日影西沉,好在天还亮着,有些在西园闲逛的游客偶尔会来参观,但三三两两的很少。而且大多数是附近带着孩童的妇人们,孩童们看不明白,妇人们认得字的也不大多,便是看了,也只能望着这鲜艳的色彩道一声:“咦,怪好看的。”
有工作人员上前问:“您觉得哪里好?”
“不知道撒,光看着高兴。”
那工作人员朝孟庭安一挑眉,带着冷嘲的笑,摊摊手走了。
对于四顾轩来说,这样的评判没有任何价值,这些人的喜欢没有任何分量。
时间静静流淌,天慢慢黑下来了,来往的人更少,半晌也不见有一人走进。
贺楚书不免担忧:“反响不佳,孟兄那边就有理由不许你画了,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你大胆一些画,至少还会有个讨论度,只要有关注,就不会被埋没,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如此平淡。”
“老师,若不是此次画得保守,今儿的展出就彻底没机会了。”怀安接话道:“就是因为中规中矩,爹才同意我们来的。”
说着拍孟庭安的肩膀安慰道:“有得必有失,不用在意。”
孟庭安笑了笑,抬头间,正见程逸珩将他之前那个样画拿过来了,一面走,一面不住的摇头。
他问:“程公子有何看法,尽管直言。”
“啊?”程逸珩怔了怔,“我没看法啊。”
又道:“我摇头是因为你这幅画明明很好啊,那一帮古董们是怎么做到把它贬低得一无是处的,你瞧瞧,这由远及近的阴影变化,过渡得多好,甚至都能感受到阳光与水汽的交融。”
孟庭安松口气,笑道:“程公子过誉了。”
“不过誉不过誉,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画,要是今儿没人订,我就包圆,你放心。”
“此展出不为卖钱,只为能让人知晓,程公子若喜欢,送给你就是。”孟庭安客气地回复。
“那不成,谈钱并不俗气,好的书画一定是有价值的,这是对创作者的尊重,要是只用看表面就够了,那许多人何必倾家荡产寻名人真迹,直接收临摹拓版就是了。”
“程公子所言极是。”孟庭安点头。
极其礼貌的语气让程逸珩不太适应,他收敛了平日里与怀安在一起那副戏谑嚣张的模样,老老实实地看着画。
又过了一刻钟,眼看离闭园只剩下半个钟头,就连那仅有的三两个闲逛的妇人孩童也散去了。
几人心中无望,已开始做着其他的打算。
待会儿要如何面对四顾轩这些人不屑的目光,回去后要如何跟孟家交代,以后又该如何让爹同意他继续画西洋画。
这些个问题思量来回,谁也没想出个答案。
而当他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时,院里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但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自外喊道:“大家快些参观啊,他们说马上要闭园了。”
几人一回头,赫然见一群人涌了进来,皆穿了同样衬衣长裤,胸前别了襟章,等走进来了,才看清那襟章上是“同文”二字。
“这些是同文书院的学生。”思卿见向沉戴过,立刻就想了起来。
看样子,他们是组织到一起来西园游玩的。
思卿在人群里寻了寻,没看到向沉,而这些学生看上去又比向沉大,大概与他是不同的级次了。
正打量着,领首的一位学生朝他们走了过来,礼貌问道:“请问现在只有这一个展厅开放了吗?”
见他们点头,那学生转身喊道:“就这一个展厅,大家就在这里随意看,不要乱走,我们等下就要回去了。”
学生们便陆续地走了过来,在他们身边来来往往不断穿梭。
好歹是学生,他们十分注意在这种场合不高声叫嚷,想说什么都窃窃私语,但这般虽极有素养,却让几人犯了难,他们想听听这些学生们的看法,可一句话也听不清。
只好闲看着他们逛,低头沉闷之中,然听一学生惊道:“想不到四顾轩会展出西洋画啊,这画画得甚好啊。”
立时有人附和:“是的是的,我早就想说了,咱们今天来着了,我觉着应当让同学们都过来看看。”
“对,学校不是在设西方课程吗,这西洋画咱们应该多看多学。”
“对对对。”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之间最能引起共鸣,不一会儿,大家就达成了一致的观点,纷纷认为这些画实为上好佳作。
那为首的学生环顾一周,锁定了坐在屏风旁长桌后的小哥,问道:“请问这些画明天是否还会展出?”
那工作人员想了想,回道:“有人赏是会延长展览时间的,但我还要请示……”
“那太好了。”这学生没留意他的后半句话,拍手道:“明儿定要奔走相告,请学堂更多的师长同学来看。”
工作人员听此话,默默地将没说完的半句话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