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了建康府院,别过父亲幼弟,痴情依旧的凝钰毅然决然地誓随向林而来,十几年来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相思之痛,舟车劳顿之苦。其父范易起初还稍有担忧,后来也狠下心放她远去,如今的建康并非太平之地,恨怨恩仇似如黑云压城,沉沉欲坠,指不定哪日便会压塌相府,灾祸临门。
“将军,婉儿打算回去乌伤探望爹娘...自上回离家分别已有三载有余,婉儿无时无刻不在惦念他们,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婉儿说着泪眼盈盈,眉目间尽是忧思。伯尘顿了片刻点头应道,“我竟忘了这档子事,确实该回家探望伯父伯母了,只不过现在正值严冬,此去乌伤天寒地冻,路遥山险,你若孤身独去叫我实难放心,不如让我陪你一同前去,顺带也拜望一下伯父伯母。”伯尘将握着梅朵的手背紧,这是他特意在后园采的,他本来还有掏心的话对婉儿说,听婉儿这么一说便也作罢。
“将军使不得,婉儿与爹娘分别已久,此番回去必要长留多日,少则一月,多则三五月,若将军同去,偌大的将军府无人主管,倘若再生出什么祸事来叫婉儿如何担待...将军勿要为我忧心,婉儿自当小心便是。”婉儿走到伯尘身前一笑,伯尘心泛疼惜,更意陪她同去,婉儿执意不肯,伯尘知她性情遂未再苦争,“明日再走,我去吩咐下人准备车马行资。”说着满眼不舍地退出房去。
次日晌午,天气温晴,将军府外车马俱备,伯尘身骑骕骦宝马,手持龙吟,近卫子忠亦跨马威立旁侧,几个仆人缓缓将婉儿扶上马车。车马将行,婉儿掀开帘子问道:“将军这是作何?”伯尘回头道,“婉儿,就让我送你出城吧。”婉儿未再拦他,车马驶出建康,婉儿又道,“将军且回吧...”伯尘装作没听见,示意车马继续行进,一来二去便送了十几里路程。
前路畅宽,伯尘叫停马车后下马走到车窗跟前,“想不到这一会的工夫便行了十来里...婉儿,路上万分保重...”婉儿探出窗来,“将军保重...”伯尘静静看着她,片刻后忽地大声喊道,“子忠!娘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提头来见!”子忠眉眼一沉,“末将定当舍命保护陈娘子!将军宽心便是!”伯尘舍眼走开几步,踌躇之下跨上马背,“将陈娘子送到家门后勿作停留,速速归府禀报!”子忠应是,伯尘拍马即走。
“伯尘!等我回来!...”婉儿探头说道,双眸脉脉含情,这是她第一次在伯尘面前流露出别样情意。伯尘闻言勒马,眉眼忽笑却未回头,顿了稍许大喝一声,策马飞奔而去,婉儿的一句话似如寒冬里的一把烈火温暖着他的心,只道是纵观苍茫千堆雪,丘山荒,心寥寥,怎敌美人一言,心花怒放,乍似好个春。
婉儿一行路上倒也平顺,只遭雪降封路,马车陷入洼坑,婉儿幸得无碍。新降的雪下冰层凝结,马蹄打滑使不上力,子忠遂命仆人赶马,自己在马车后竭力推行,折腾半晌才将马车拉出洼坑...绕过千山行过万道,婉儿终于回到乌伤,子忠却不敢多留,歇过一个时辰后带着仆人匆匆返回建康。
陈统和蔡氏看见小女的那一刻惊喜难言,泪目纵横,婉儿跪在二老面前也哭成了泪人,蔡氏拥着她抱头痛哭,久久不能起身,陈统不忍看他娘俩,背身站着直抹眼泪。韶光流逝,三载离别惹来三载离殇,婉儿失踪的那些日子里,陈统和蔡氏日日思念,夜夜忧心,白发生生如银,容颜也苍老了许多。夜里,蔡氏和婉儿同睡一榻,敞心长谈,说不尽的苦楚悲忧,道不尽的相思惦念。
“爹爹如何郁郁不乐?”婉儿上堂早拜,端见陈统坐立难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陈统叹口气走到跟前难为道,“好女儿...你..你打算何时回去建康?”婉儿一怔不悦,“父亲怎忍心如此说...女儿和爹娘已有三载多时未见,思念潮潮,忧心碌碌,无时无刻不在盼望和爹娘相聚重逢,今幸团聚,一腔子的话还未说尽,父亲却..却要赶女儿走,好不让婉儿锥心悲痛,心覆寒冰...”婉儿说着双目泛泪。
“乖女儿嗳,爹爹忧思白发,朝思暮盼才盼到你回家,怎会忍心赶你离开...”陈统哽咽道,“只是..只是家府实非久留之地哪!唉!”婉儿泪夺眼眶,“这是女儿的家,如何留不得...爹爹敢是将女儿视作灾人?留不得吗?...”陈统闭眼落泪,婉儿啜泣着转身就要跑走。
“杨聪死了!...”陈统拍腿说道,“杨继那老东西把儿子的死全都怪罪在你身上,这家你如何待得安稳呐!”婉儿听到杨聪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头发酥,脑海中浮现当年出嫁时那惊魂动魄的一幕,还有为救自己舍了性命的迎春,这事虽已过去几载,但婉儿每每想起时无不心颤脊凉,痛心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