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修收起弓,扩张的意识须臾间聚拢回身体,曾经将每一寸细节向他敞开的北境逐渐被黑色的迷雾再次笼罩。他又站在了北瓮城的城墙上,被禁锢在躯壳的囚笼中,耳聋,目盲,虚弱。回归后的短时间内埃修的一举一动都让他自己感到魂不守舍的陌生。埃修花了一段时间才重新适应巨人的视界让人迷恋却也让人心悸,可那睥睨的高度并不属于他,埃修只是凭借着乌尔维特之证才被容许站立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当他坠落回自己凡人的身躯时,便不由自主地承受了坠落的冲击,灵魂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触痛,而虚幻的痛觉却真实地反馈给了身体。埃修重重地跪倒在地,拄着长弓喘息,坚毅如他也在这突如其来的痛楚面前被迫使发出低沉的呻吟。之前俯仰北境的快感依然如同迷幻剂一样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埃修很努力地去抵抗再次将弓张开的诱惑,好在他最终成功了。
埃修重新站起来,发现特蕾莎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也许是在他与巨人对话的时候便离去的,她并没有留下来去问麦尔德雷究竟如何,似乎她知道只要埃修松开弦,那名异端的主祭便必然会被狂暴的乱流剐碎,就跟雪原上那头巨狼的下场一样。埃修跟巡逻到北瓮城上的卫兵讨了根火把,走下城墙。返回驻地的道路更加安静,埃修一个人的脚步声枯燥而单调。兰马洛克分配给他的营地中原本有十多张帐篷,但现在只剩下五张立着。埃修带到波因布鲁的佣兵本就不多,上午的攻城战已经将他在银湖镇招募的人手打空了下午基亚更是受了重伤,生死未卜。唯一还有战斗力的只剩下萨拉曼、安森与雷恩如果安森也算战斗力的话。安森与雷恩已经睡下了,萨拉曼正在守夜。见到埃修回来,萨拉曼惊喜而热情地拥抱了他,这个来自达夏的汉子从来不会克制自己的情感。埃修注意到萨拉曼双臂的袖口下都缠着厚厚的绷带他受的伤大概也不轻。
“头儿你回去休息吧。”
“不用,我还不困。”埃修摇摇头。
“那也好,咱俩一起守夜。”萨拉曼说,“一个人守夜很无聊,有个伴就好多了。要不是城外大军压境,说不定咱俩还能喝两杯,马车里还有几小桶从银湖镇带过来的上品麦酒哦,忘了头儿您不喝酒。”他讪讪地笑了。两人在火堆旁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埃修想知道基亚的情况,但是萨拉曼也说不上来,只说他正在王立学院中接受学者的治疗。很快两人就无话可谈了,只能取了些狼肉条来烤,然后百无聊赖地坐在火堆旁听木柴“噼噼啪啪”地燃烧。萨拉曼的注意力一直在往埃修手中的乌尔维特之证上飘,但他却克制着一直没有去过问。没过多久,埃修就听到萨拉曼打起了轻微的鼾声血战与守夜让他已经疲倦到了极致,但还是撑到了埃修回来。
埃修倒没什么倦意,他煮了一锅雪水,将剩下的狼肉条全部扔进锅里,又将兰马洛克输给他的干粮取了几份,坐在火堆旁慢慢咀嚼起来。他安静而快速地将足够两名壮汉吃一整天的食物扫得干干净净,而后抬头仰望漆黑的天穹,等待着第一缕晨光穿透乌云。他知道,今天过后,他与预兆之狼就该为了获得命运的垂青而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惨烈厮杀,将有一人踏上宿命的终焉,而另一人则得以苟延残喘,直到下一场仲裁来临。
乌尔维特之证在埃修手边轻微地振动,埃修却不想理会它。他闭上眼,很多人的脸庞在他脑海中闪现,老酒鬼、杰诺、萨拉曼、杰弗里、施耐德、但丁、基亚、特蕾莎这张脸在他的脑海中定格了很久,旭日与冻原交错着闪现。最后他在漫长的时光中逆流而上,兜兜转转间又回到了雅诺斯巷陌间的老宅,老巴兰杜克背对着年纪尚小的埃修,喝着劣质的麦酒而小埃修背对着埃修,看着老巴兰杜克喝酒。雅诺斯的阳光照射进来,老酒鬼阿拉里克冯布洛赫躺在阴暗的角落,被空的酒坛所围着,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父亲……”埃修闭着眼睛,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您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战死,还是为了预言之子战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