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才了解这行当能干什么,士大夫以为皇帝有约束,其实没有,皇帝只能自我约束,再不然是被太后/权臣剥夺权力。实际上作为皇帝,作为当权者,他可以不讲道理,也可以懒惰,更可以为所欲为。
但无论做什么事,后果都要由后人承担。
两人走进这巨大的城镇中,到不觉得高大的楼阁令人震惊,反而觉得不如自己的宅地疏落有致,住着舒服。
宫殿可以高大,但前面要有宽广的空场,亭台也可以高耸,但旁边要有绿树红花相映。
在挺大宅基地中硬挤了宫殿、瞭望台、小楼,结果就是特别逼仄。看起来像是在仓库中堆积的柜子,能挤的有多紧,就有多紧,没半点植物。十几亩地的宅基地看起来比五亩宅地还小,空空荡荡的落满了灰尘,像是荒废的小镇,门口的灰尘上有战斗的痕迹,门上甚至印着血手印。
多亏这两位从来不看恐怖片,又不知恐惧。
往前走了数十步,看到几条小巷子,两边是最低五米高的墙,而路宽仅有一米。
吕雉觉得瘆得慌,折回去问:“劳驾,庄襄王在哪儿?”
“夫人甭客气,不知道,我们不进去。他们现在在打架,顺着大路直往前走就到镇子中心了。”
“这镇子挺大的,多吗?”
“还行吧。不算太多。”
两人就顺着大路往前走,走了不远都停了下来。
什么鬼?三丈宽九米的大路上居然摆满了拒马阵,还有很多很明显的陷阱和埋伏,高处还明晃晃的挂着弓箭,很明显这镇中居民不欢迎外来者。
嬴政也没敢喊人,对吕雉说:“小心些,战国五霸七雄都在这里。”
拼国力他们也不错,如果历代楚王都跑过来和咱俩搏斗,也不好办。更何况一通六国……六国的先王在朕面前会很团结吧?
吕雉有点紧张:“他们的房子高大,还有殉人伺候么?”
“刚开始有,后来他们不安分,阎君重议此事,人死则生前关系一改断绝,父子夫妻之情复归于无,何况主仆。就把人都收走了,留下的还来得及盖房子,哈?”
“哈哈哈”
忽然爆笑。因为在高大、庄重、飞檐斗拱如同王宫的建筑群落中,委委屈屈的有一间小木屋,这屋子看起来是几百块破木板用几百枚竹钉勉强固定住的,既不规整,又很可笑。突兀的像是龙袍上的布丁。
小屋门口坐着一个白白瘦瘦的人,委委屈屈的往这边看了一眼,也不敢吭声。
嬴政严肃起来,拱了拱手:“请问阁下是?”
“姬宜臼。”
二人齐声说:“原来是周平王。失敬。”
俩人历史学得好,而且那时候的历史背起来不难,总共才一千年历史。
这是周幽王之后的周天子,东迁的平王,东迁之后周朝衰败,而继位的周恒王无力操办他的丧事,派人去鲁国要赞助。周襄王时没有车辆,也派人去鲁国索要。难怪他能穷成这样,想必是没有殉葬。丧礼的礼器、用度可以由别人出资,但殉葬的必须是自己的奴隶,以免不认识主人。
周平王没有在说什么,站起来回屋,还把门关上了。
夫妻二人继续往前走,前面渐渐传来喊杀声,先翻过一条被拆了桥的河,再跳过一个两米深的大坑。
再手拉手翻过堆了三米高的砖石木料堆……两人早就把袖子扎的更紧,把直裾的下摆掖在腰带上了,明明是在镇子里行走,却仿佛是翻山越岭。小楼的帘子后面偶尔有柔弱的面孔闪过,看不出是男还是女。
站在这堆木料上,嬴政陷入了迷茫和迟疑中。
眼前所见的,在镇子中心巨大的空地,足有当年秦王宫前面的空场那么大。
现在,在这里,六七百人分成三个阵营,有男有女,拿着盾牌和长矛,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袖子上绑着丝带区分了阵营。
专业打仗的都用长矛!三米长的长矛!不论对方用什么武器,先戳中再说。
战况非常激烈,突然出现在两个外来者甚至没引起注意。
虽然祖龙在一统六国期间从来没有亲临战场,平生就亲手砍过一个人,但他对战争非常了解,看到眼前这情景,不由得热血澎湃。
努力在这六百多人中寻找谁长得像自己的祖先,先找到祖先是谁……先看穿黑衣服的。
这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刺激的带媳妇回老家探亲。
吕雉紧张的抓着他:“你别去。”
嬴政拉着她下了木堆,随手推开最靠边的门,带着她闪身进去。他想的很好,不敢出去的打架的人一定很柔弱,或是废物,现在暂时避一避,在屋里观察情况也更安全。
道路上安排了那么多的障碍陷阱,屋里就不会有什么,他们自己也要住,谁会在自己屋里挖坑。
目光在屋内一扫,一楼没有人,只闻香风阵阵、见裙影绰约,似乎有个女人躲了起来。
嬴政的宝剑半出鞘,沉声道:“滚到楼上去,别吭声别打扰我们。”
吕雉按着剑,低声说:“我去安抚她,别让她害怕。”按着剑说这话,能有多可靠谁都知道。那就是去管住她。
楼上的女人忽然探头下来:“阿政?”
这是个极其纤细、美丽多情、秋波慢闪的年轻女人,她脸上有种活泼少女般轻浮的神色。
嬴政皱着眉头看过去,神色大变,惊怒交加:“你?”
吕雉脑中灵光一闪:战国镇王后能让始皇惊怒美貌多情赵姬!!!
她听说过很多流言蜚语,唯独没听说过秦始皇的绯闻。
美貌少女模样的赵姬扑过来抱住嬴政,脸上也不是快活,而是强烈的恐慌,她美貌的面孔微微有些扭曲,但不减风韵,恐惧似乎只是美人换上去的新妆容:“我的阿政呀!来,上楼说说话。”
嬴政攥着宝剑,万分生硬:“就在这里说。”过去为了天下,逼着自己和她假装和睦相处。现在没做好心理准备,忽然看到了最不想见的女人,他险些控制不住情绪。
其实,养男宠可以容忍,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的事,就当是宠物。因为年轻一时不慎和男宠生了孩子,只要悄悄收拾干净,也可以假装没看见,毕竟这事不是人力能控制的。但是年轻的、掌权的太后给男宠以权力和军队,想要夺自己的权利地位和国土,情况就不一样了,母子之情断绝!
我父亲太有容人之量了,居然还能容纳这样一个女人她差点就把秦国拱手让给蓼毐的儿子!
“你爹出去打仗去了。”赵姬看了一眼和自己一看就不是同类人的吕雉:“阿政,这是?”
“妻子。”
“咦?没听说你在人间立过皇后啊。”
“新婚。”
赵姬也装不下去了,揪着他的袖子,扬起脸看着既威严又陌生的儿子,急切的话说:“你父亲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说漏嘴!”
嬴政这才想起来,这种丢人的事虽然天下皆知,但是镇子内外消息不流通,即便新死的鬼魂们可以传闲话,可是祭文上不写,先王们就不知道。
当年的秦王嬴政虽然恨得要命,却没把赵姬和蓼毐的事写在祭文上,祭告给祖先知晓……当时想着说这事干什么!现在想想,真应该说。
全天下的皇帝,不论哪朝哪代,都是尽量报喜不报忧,说自己体面露脸的事,说祥瑞,说吉兆,说生了个看起来就很聪明的大胖儿子,说自己又有什么功勋事迹,几乎都不提自己丢人的事。
帝镇中汉朝的皇帝们每一代下来时,都把自己夸的繁花似锦,汉哀帝还敢说自己是仁君呢。非得等到韩都尉或是新来的皇帝戳穿了他们生前为政方针,人们才能听见真话。
赵姬哀求道:“阿政,政儿,你忍心逼我去死么?你要是说了人间的事,不是说实话,是要我的命啊。我和你父亲很恩爱,人间的事都过去了,好不好?好不好嘛”
吕雉在旁边屏息凝神,不敢吭声。她现在面对一个严峻的站队问题,而可选项目只有支持嬴政。但支持也分怎么支持,当年始皇帝能为了天下,咬碎牙往肚子里吞如果杀了自己的母亲会让天下人胆寒,现在他还能么?能或不能在五五开,选错的后果却不容小觑。她开始细致的思考这件事。
始皇在乎女人撒娇吗?
不在乎。
他不忍心逼赵姬去死么?
还真忍心。
但说话做事都有后果,答应了会怎么样?会很舒心!不憋得慌!
但庄襄王不会轻易相信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她可以解释,甚至可以反咬一口,现在没有真凭实据,有的只是世人皆知,蓼毐在一个会把人变成傻子的地狱中。这不能作证据,世人愚昧无知,他们还相信朕是暴君呢!争论和取证耗费大量时间,还会耽误我本身的计划。不答应又会怎么样呢?赵姬昔年能为吕不韦所用,难道就不能为我所用么?
有很多事很难开口,也很难做。顺从自己的本心,要么是桀纣要么是撒泼小孩。不论是明君还是胜利者,其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能忍、能容。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但他真的说不出口,不论是不,还是好,他都说不出口。
吕雉想了半天,从他的内心情感一直想到事情的利弊,再想到关于未来的大计划:“陛下,您来这里是要见历代先王共襄大计。圣人还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庄襄王不知道这件事,您心里这样难过么?战国镇中英豪甚多,太后不曾移情。”
爸爸被骗了我好难过这是个大孝子。
她实际上问的是在意庄襄王被骗吗?这不单是你们母子的事,主要是夫妻之间的事啊!
这事掀出来,最丢脸的人是庄襄王,他要怎么看待你?
先王们是觉得你诚实呢,还是觉得你不孝/孝顺呢?咱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拿你现在的成就换取先王们的原谅和支持,支持您的大计划。死了这么久,一直等到想在有了成就、有脸说话才来。
赵姬生前受用过吕不韦,还有蓼毐,可是到了这个战国镇里,长得英俊、善于撩骚的诸侯王应该不少,她可没再找别人。
嬴政和父亲的感情虽然不及扶苏对他那么深,但也很厚重。虽然庄襄王在位仅有短短的三年,别人都以为他贪欢好色,可是庄襄王灭了东周,他把九鼎运回咸阳。为政也很好,继位之后大赦罪人,修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而布惠於民。而且是他在登基之后,赵王才派人把秦王的妻儿送回国示好。
赵姬大喜:“好儿媳妇!”虽然一副假正经的死板样子,心地居然很好。
“政儿我和你父亲恩爱了二百多年,你要是乱说人间的事,逼死了我,他也要伤心欲绝。你们父子又如何相处呢?”
嬴政还是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