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谚默然弯下腰将那些内衣一件件捡起来抖展,叠进臂弯里。
“你还捡!”周向萍看着儿子手里毫不避讳地拿着女人的贴身衣服怎么看怎么生气,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把衣服从他手里往出抢“江谚你听到我说话没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江谚往后退了一步嘴角绷着:“撒手。”
“撒手。”他重复了一遍她在他眼睛里面看到了六亲不认的横气。
周向萍松了手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低着头,一件件把衣服叠好好半天才哆嗦着说出话来:“你现在长大了,我管不了你……”
天热,周向萍汗流浃背,妆花了。她的打扮正统浓得似纹上去的眉,正红色的唇,一头利落的短发现在那张精干的脸上现了不少眼角纹。
她痛苦孱弱地叉着腰她生气的时候两肋发痛,小时候他一惹她生气,她就会用两只手扶着腰,胳膊像两只木桩子撑住了自己:“你转班我给你转了,打了老师同学,我和你爸给你摆平。你呢?没满十八周岁,一天天都在干什么?谈恋爱,带女孩回家住?你真荒唐,江谚。”
电梯格数从“1”一层一层地攀升上来。
苏倾望着那数字跳动,心里仿佛有气泡在上浮,待电梯“叮”地一开,就抓着书包带跑了出去,跑到了门口的垫子前面,蹭了蹭鞋子,刚准备敲门,笑容忽而隐没下来。
她听到了里面高声的争执,女人的声音歇斯底里。
“你们学校的还是外面社会上的?小小年纪,我不信她父母不管……”
她手心和后背都凉透了。慌乱,伴随着剧烈的歉疚,一下子把她淹没了。
上学期期末,十二月份,她就和吴阿姨完成了最后的交接,办全了住宿申请。可她私心拖着,一直没有办入住。
江谚不提,她就当做没想起来。
她知道会给他带来麻烦,可是她实在贪恋着被他用自行车载着、和他挨着吃晚饭的日子,舍不得客厅里那盏灯和他买的小熊。
每一天都斗争着离开,可每一天他一喊她的名字,她就舍不得。
这样的自私,对高中生来说,是灭顶之灾。
她咬紧下唇,背着书包,慢慢地走回电梯间,慢慢地摁了一下向下的按钮。
“我没谈恋爱。”
周向萍最讨厌听人狡辩,撕扯过他怀里的衣服,一把甩在他脸上:“没谈恋爱这是什么?这是谁的你告诉我!”
女孩的衣服从他脸上坠下来,他闭着的眼睛张开,周向萍一下子被他推坐在沙发上,惊得目瞪口呆:“你敢对你妈动手?”
“怎么了?”少年也扬高声调,哗啦地拍碎了一只玻璃杯,茶几角上绽出了蜘蛛网样的裂纹。
他脸上是阴郁的戾气,看着她,一连狠狠敲了三四个,满地碎瓷片迸溅,好些水珠飞溅到她套装裙上,“嗯?怎么了?”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周向萍看着地上的碎片,张口结舌。
江谚已经长得比他父亲高了,他的脸、身材和声音,趋向一个成熟的男人而非少年,是一个她不熟悉的,有攻击性的男人。
江谚以往从不摔东西,也不朝她喊。第一次,她有点被他吓住了。
江谚一声不吭地把地上散落的衣服重新捡起来,情绪很低落:“这就是你随便翻人东西的理由?”
一件件叠好,用睡裙包裹起来,轻轻放在茶几上,语气里难掩厌恶:“你的职业素养呢,周检?”
“你太过分了……”周向萍还未说话,喉咙一梗,眼泪已哗哗下来了,她觉得委屈,“房子是谁买的,水电是谁出的?我是你妈呀江谚,我在自己家里,你为了,为了这个……”
她脾气从年轻时就很火爆,十几年了,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同他相处。
江谚不像他哥哥,也不像陶陶,他一身反骨,让她头痛。
她捂着脸哭:“再怎么样,你怎么能对你妈动手呢?”
“是我不对。”江谚淡漠地看着她,脸上有种疲倦不堪的麻木情绪,“我想让您冷静些,听我说。”
“你说啊……”
“我同学遇到了困难,在家暂住。”
周向萍偏头看那堆衣服,用餐巾纸擦了擦眼泪,想到他对她的态度,还不如对那些衣服,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梗。
江谚的话在她那里根本没有可信度:“什么困难还需要找同学解决?这女孩叫什么名字,我找她爸妈谈谈。”
“她爸妈都没了,谈的时候烧张纸。”
江谚的语气很冷,周向萍愣了愣。
他从屋里拿出两摞档案,撂在她膝上这些东西,原本他是不打算让他们看的。
他漠然摸着裤子口袋,没有出声,他现在很闷,很想抽烟。
周向萍看文件速度很快,胶着的眉头慢慢松开,表情逐渐发生了变化,变得严肃起来,口中溢出一声惊呼:“江谚。”
他无意回头,她摩挲着纸面,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你写的?”
江谚不耐地瞥着她:“怎么了?”
短短几分钟,给周向萍的冲击太多了。
在她不学无术的儿子这里,有一份含高官贪腐直接证据的文档,一个惊天动地的黑恶势力借意外故意杀人的案件记录,张张都是硬家伙。
更重要的是,文件竟然是他自己组织编纂的,细节有些错漏,但逻辑之缜密,已经可以媲美专业人员写出的正式文件。
这些,没有人教过他。
周向萍摊着材料,久久地看着江谚的脸
她对这个儿子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风扇呼呼地吹着,江谚的指尖调着档位,心烦意乱地低头,手机里忽而来了条短信:“江谚,我明天住校啦。东西晚两天回去拿。”
他眼神蓦地变深,仿佛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沙一样从指尖溜走了,“你敢……”
信息还没发出去,又来了两条短信:“谢谢你的帮助。终于可以住校了,我很开心。”
第二条,是一个浅浅的笑脸表情。
他的指尖划过那个表情,心里漫上一股说不清楚的钝刀割肉的痛感,一下,又一下,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胃在痉挛着抽痛。
周向萍扶着门框,换好了高跟鞋,脸上恢复了紧绷的神态:“江谚,你写的文件我带走作参考,这个案子很大,我们会尽快给一个结果。你也可以参与,但这个女孩,还是请求学校的帮助,好吗?”
江谚坐在地上,背对着她。面前是不住吹起他头发的电扇,他的手扶在胃上,半天不动,额头上出了一层晶亮的汗,他的眸光有些涣散:“嗯。”
高三是从这个暑假的假期开始的。苏倾在八月份搬回宿舍,住宿的集体生活过得还算顺利。
同寝的都是别的文科班的女孩,安静刻苦,似乎不知道她从前的光荣事迹,对她很照顾。
沙丁鱼罐头样的宿舍,小小的课桌和衣柜,小小的床板上放了一只玩具熊她回去过一次,匆匆收拾了衣物,江谚把熊也扔给她,让她带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