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棠睁开眼,看了看手腕的表,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迷糊了一下,现在居然都已经六点半了。
周口村是在山里,清晨时分原本是应该伴随着鸟鸣声清醒的,可是在这个封闭的世界,没有任何声音。
如果没有人说话,这世界就像是死了一般的寂静。
她拿起手机,看完了沈陵宜给他回复的那条信息,又再次回复:“我这边的信号很弱,时有时无,如果你发现我没有办法及时回复,不要太担心。”
她想了想,又在这条短信的末尾附上具体时间:“我这边是早上六点半。”然后点击发送。
她不确定这个世界的时间跟外界是不是一致,总之,要尽可能地给沈陵宜提供更多的信息,方便他能通过她给出信息发现问题。
她发了好几次,总算显示发送成功。
她再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剩余电量,立刻手动把大部分软件卸除干净,只剩下短信、电话和手电筒等几个基本功能。
“你醒了啊,”叶渐离站在教室门口打了声招呼,把一盆清水端到讲台上,“给你洗脸用的。我在学校里逛了一圈,食物是没有的,但是自来水没断,那就至少说明,我们有可能会被饿死,但是不会渴死。”
聂棠闻言,立刻拉开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五包压缩饼干,隔空抛给他:“省着点吃,饿死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叶渐离挨个把这几包压缩饼干的包装袋翻过来颠过去仔细看,看完了还要挑剔两句:“怎么全部都是海苔味?你就不考虑换换别的口味吗?”
聂棠一听他这么说,微微蹙着眉,把整个包都翻倒过来,把包里所有东西都倒在课桌上,她给自己只留了三包压缩饼干,却分给了叶渐离五包。
叶渐离看着她摊在桌面上的东西,眼神一闪,又拖长音调懒洋洋地催促:“你快点洗漱,我最讨厌那种脏兮兮的女孩子了。”
聂棠又把自己的背包整理了一遍,从里面挑出一块巧克力,再次抛到他的面前:“喏,没有别的口味了,给你颗糖换换口味吧。”
叶渐离看着面前那颗孤孤单单的巧克力,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把它拿起来,随随便便往衣兜里一揣:“聂棠,我发觉你这人真没意思!”
说完,他就高昂着头,大步朝教室外面走去,这一路的脚步声咣咣的,好像恨不得把这地面都给踩塌。
其实,他最讨厌的零食就是巧克力。
他还在福利院的那段日子,福利院的经费一直吃紧,胃口大一点的男孩子根本吃不饱,别说这种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了,那是他想都不敢去想的奢侈品。
后来有位贵妇人前来参观福利院,还捐赠了好些本子和笔。
她的身后,跟着几个扛着相机的记者,当她把一份文具交给一个孩子的时候,那些记者就不停地按着快门,闪光灯不停歇地闪着,晃得他眼睛疼。
等轮到他的时候,那个贵妇人见他长得漂亮,还特意塞给他一颗进口巧克力。
也是这样小小的一块,包装精美,看上去很甜蜜的样子。
最后他却没尝到这甜蜜的味道,反而受到了疾风暴雨一般的孤立和谩骂。
他们这些从小被福利院收养的孤儿“收养”不过是块遮羞布,实际上,他们是被抛弃了。
如果父母过世,那就是亲戚不愿意养,宁可把他们扔到福利院自生自灭。
如果父母尚在,却不愿意把他们抚养长大,想必是很后悔将他带来这个人世的。
叶渐离曾经思考过,他究竟是属于哪一种?
是父母过世,亲戚贫穷,不得已才把他丢在福利院的大门口?还是,他其实是意外产物,那一对跟他血脉相连的男女其实从不期待他的到来。
可惜他从来都不知道,也没有办法去了解。
他只能捧着那颗小小的、很精致的巧克力,在心里描摹,可能他的母亲长得也跟那位贵妇人一样雍容美貌,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前呼后拥。
也许……有一天,她会突然想起他来的。
福利院的孩子比正常家庭的孩子更加敏感易嫉妒。
因为他们本能地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人去无条件包容他们的,也不会有人能够无条件对他们好,他们必须去争取,去抢夺,野蛮而又可怜。
所以,当那位很体面的夫人只对其中一个孩子微笑,并且自以为隐蔽地塞给他一块巧克力的时候,在无形之中等于给这个孩子带来了灾难。
这就是叶渐离被福利院的大孩子们排斥的开始。
因为大家突然意识到,就算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不合身的旧衣服,叶渐离也始终比他们招大人喜爱得多。
就连福利院的院长,好像也更喜欢他,总是对他和颜悦色。福利院食堂打饭的阿姨也喜欢叶渐离,总是偷偷摸摸多给他半勺菜。
于是,这场孩子之间的战争开始了。
那些年长些的男孩把他堵在厕所和各个角落,对他拳打脚踢,他们团结在一起孤立他,骂他是个男生女相、不男不女的怪物,谁敢跟他玩,就同样孤立谁。
叶渐离在福利院的那段日子变得相当艰难,而糟糕的是,他开始发现自己是跟普通人完全不同的,当他在心里怒气冲冲地咒骂某个欺负他的人时,偶尔会应验。
他不知道这种天赋技能叫“言灵”,他只是以为自己是乌鸦嘴。
而那些不公正的对待,根源就只是那一颗小小的、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多么可笑。
当那些大孩子从他手里抢走那颗他舍不得吃的巧克力,他就觉得,不管这精致包装下的内在是什么,看上去有多么甜美,他讨厌它,迁怒它,把一切幼年时候无力反抗的原因归咎在一颗巧克力上。
现在,他从口袋里摸出那颗聂棠送给他的巧克力,举到眼前,在自然光下用一种挑剔的眼神审视着它,评判着它……
最终,他撕开外层的包装,试探地放到了嘴边。
一股微苦的可可浓香在瞬间激活了他的嗅觉,也激活了过去那些灰暗的记忆,他很快又皱着眉把这块巧克力塞回包装里去:“我果然还是最讨厌巧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