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一松气,难以置信,她竟然完整地说完了那么长的话。
楚萧站在人群里,难得的在他那张冰冷的面庞里露出了赞许的表情,竖起大拇指。
林雪感激地冲他笑笑,转而把视线有意无意地往远处望。
中年男人脸上如岩石般绷紧的肌肉,妇女如瘦黄面包一样的脸颊,孩子纷纷露出懵懂的目光。
最后她有点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但那么多的人神色虔诚的立在她的面前,她从来没感受过这等殊荣。林雪忽然有点害怕,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她不是他们的神使以后,发现她不能带他们去新世界,他们会不会沮丧和愤怒。
如果非要让她来做这个“神使”,她想她是愿意的,至少这样的话,像玛拉那样的事就可以更少的发生了吧。
那她要装的更像一位真正的“神使”,所有的人都尊重她,信服她。
她希望能让着列车平平安安地走到最后。
人们眼中爆发出精光,向前半步,紧紧凝视住林雪。
哪怕黑暗到来,也要直到光明重临。
然而,厄运即将接踵而至,正如上列车时那种如刀刺耳的轰响一样,它暗示着必有灾劫。
十年前的开走的那列车,当停下了最后一次后,整整四十天没再停过一次,最后一个人死于饥荒,那日他一个人站在车门口,门外的响声虽然越来越大,可直到他死去门还是没开。
后一秒,门终是开了,可再无人看清外面是什么。
也许就是新世界,也许不是。
不过,这一列车上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
但,这一次的起头将是饥荒。
当天傍晚。
“大哥,今天我们还干吗?”
男人目光闪烁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
“可我们都当着神使发誓了。”
“你当真觉得他是神使?能带我们去新世界?”
“他会魔法,而且画的东西没人见过。”
“不,已经饿死一个人了,你觉得我们如果饿死了他会管吗?”
“那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难不成你还怕他杀了你吗?”男人身侧的冷刀上折射出他眼中比刀光还可怕的光,“没有食物,我们谁都无法活下去,我们要活到最后。”
“你懂吗?”男人拨弄着刀尖,“就算他真会魔法,我也不会就怕了他。”
……
一个女人独自走下了床铺,想必她是去上厕所了。忽然一阵风,空荡荡的床单被冷风刮的不停摆动,床下的杂物散落一地。
有个男人踮着脚步走近了。
“你在干什么?”
那个男人忽然听到一句冷冽的声音,霎地回头,“神使?”
“你在偷东西吗?”
“不,我没有。”男人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一步。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我……”男人低头看了眼拿着的密封袋,在手上连抖两下,飞快地丢在床上。
落到了床上的袋子连续翻滚了两次,面包屑从封口里抖出。
“你很饿吗?”
“啊?”男人一怔,连忙直点头。
“你上这列车有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男人说。
“没食物了?”
男人连忙点头。
“你先回去吧。”
听到这话后,男人指了指自己,有点难以置信。
林雪点点头。
夜幕的走廊里,男人一边往回走,一边不停地往后张望。
他吓了一跳,他的胸口正抵到一把冰冷的刀尖。
“大哥?”
“怎么没带回来东西?”大哥声音急而短。
“神使发现我了。”
“他发现你了?”大哥放下了刀,靠近他的眼孔,压低声音,“他问你什么?你交代没有?”
“他没问什么。”
大哥一下坐回到床上,两只撑在身后的手捏紧了被单,“今晚又饿死了一个人,就在刚刚,前一节车厢里。”
男人发呆似的定在原地。
就在前面。
一个人抖着一条裤子,簌簌作响,身旁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歪着脑袋,抖裤子的人把裤子放到了地上,然后把他的脑袋又扭正了,俯下来摊开一张毛巾从上到下挨着擦了一遍他的身子。
暗夜一片漆黑,惨白的月光透过玻璃照拂在地板上,萧索的沙地上刮来一道冷风。
……
日出了。
林雪缓步走在往后去的走廊上,阳光拂在她的侧脸。妇人停住了整理铺盖的手,孩童低着眼睛偷偷观察她。
这时,她经过了楚萧。
“昨天说得很好。”他坐在床上,正翻看着一本厚书。
“谢谢你,幸好你昨天救场,不然我还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那是你的勇气。”楚萧不紧不缓地说。
“对了。”林雪眼睛一亮,看向了他,“我能做你的朋友吗?”
“朋友?”楚萧抬起微蹙的眼睛,轻声一念。
“可以。”他说。
“谢谢你,但我还有事要做,就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楚萧点了点头,再次把视线凝聚在纸页上,轻翻一页。
阳光照在纸上,书名:沙漠百年记史。
越往后走,两侧铺位上人的气色和精神显得越好,大概是粮食更充足些吧。
男婴儿喝着母乳,两个黑眼珠不停打转,舔了下嘴巴。
林雪停下来冲小家伙挥挥手,小家伙一动不动地眼巴巴望她,嘴巴嚼了嚼。
“神使,您是有事要召唤我们吗?”
林雪静了一瞬,“对。”
“我帮您叫醒他们。”妇女把男婴放在了枕头上,裹起衣服站起来。
林雪点了点头,又接着往前走,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几节车厢。
她忽地停住脚步,站在空荡荡的门框下,前面是下一节车厢。
有张床板上空空的,床架子上还挂着两条白色的带子,它们孤零零地垂在半空中。
一道帘幕蓦地隔住了空床板和后面的铺位。
林雪在原地站了整整三分钟,最后回过神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帘幕后没有一个影子。
“神使,大家都醒了,您尽管吩咐就行了。”这时那个妇女走到了林雪身后。
林雪看了最后一眼,立刻转身往回走。
“大家早上好。”林雪望向两旁床铺上的人,“我今天来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件事情。”
“神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一个人探出头。
“也不算什么要求。”林雪看向他,“我就希望你们能分享一些食物给前面那些没吃了的人。”
那人本来昂着头,现在缩回了些,低下眼睛。
而不仅是他一个人,原来跃跃欲试的人们忽然萎靡起来。
林雪把他们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但是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地问,“如果有愿意分享的,举下手。”
她睁大眼睛四顾了一周。
没有一点声音,人们纷纷落下目光。
“好吧。”林雪觉得心里有点堵,难受地点点头。
“神使。”妇女小声喊她。
林雪倏地抬头看她,手不自觉间握紧了。
“我们真不能。”
林雪解放似的一笑,眼睛望向了远处。
“我们不能像您一样,我们缺少食物就活不到终点了。”妇女忽然眼神一凝,“但您若愿分一些您那不饿不病的神力给我们,所有的食物我们都愿意奉上。”
“对。”一个男人猛地抬头,目光热切地盯着林雪。
“神使。”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纷纷聚到林雪身上。
林雪似乎被他们逼人的眼光盯痛了,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快点儿走出这里。
她摇摇头,闷得要命。
她看到前面的窗廊里一片光亮,她现在只想走到那儿。
······
昨天饿死一个人,还是个少年人,十七八岁,跟他爹一起上的车。
这件事很快就如瘟疫一般传遍了前边的车厢。
当林雪回来时,车厢里终于出现一道声音。
“神使。”
“我们要相信神使。”
林雪才知道最前面的车厢里死了人。
苍老的父亲低垂脑袋,颓唐地坐在床板上。
少年无声地躺在冰冷的铁板上,一张白色的大布搭在他身上,只露出了头,胸和脚。铜黄躯体上的一块儿地方有一小道红痕,而一把泛了红的刀放在一侧。
林雪远远看了一眼。
苍老的男人握住一把刀,颤抖的刀尖指着少年的胸,越来越近。他手抖得却更厉害,不住猛一颤,锋利的刀哗然切下。他慌地提起,刀影带出飞溅的血滴,“砰”一声落到一旁。似乎男人双腿上绷紧的弦猛地断裂,一步退坐到床上。
······
“儿子,如果爸爸先死了,你就把爸爸身上的肉割下来……你要活到最后。”
“爸,如果我先被饿死,你也吃了我。”
说完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笑,望着最后一块儿面包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