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你孝顺,如今你母妃虽有了钰儿在身边,你也要时常入宫探望,不让她牵挂,”
“是,父皇,儿臣定会好好孝敬父皇与母妃的。”
于是这一场宴席,便也就是如此。
每个人说些口不对心的话,时辰一到,就各自散去了。
宴席散去,各位大臣也纷纷出宫去了,韶华殿的那位娘娘,也自行回了宫,今儿个,也是难得,陛下并没有露出留宿韶华殿的意愿,而是一个人回了自己的寝宫。
“皇兄留步,”兰贵妃成年的那个儿子,也就是兰渠的秦王,牧天齐。
在众人离散后,唤住了靖阳太子。
“皇兄走的好生着急,一眨眼就不见了,可让弟弟好找,莫不是急着私会佳人?”言语间的懒散随意与放纵,显而易见。
兄弟之间本应可以如此的,但他们到底是君臣,不过牧凌天也都习惯了,毕竟有旁人在的时候,秦王可是个规矩守礼的恭顺形象。
“二弟笑言了,对了,还不曾恭喜二弟,今日受赏,”牧凌天倒是时刻严谨。
牧天齐看着他这副人善虚伪的样子,就恶心,如今旁若无人,装什么装,想起父皇平日里对他不闻不问,太子可立也可废,说到底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罢了。
“皇兄客气了,父皇宠爱母妃,对我自然也是多多疼爱的,可再如此,也比不得皇兄,虽然母亲早逝,可到底父皇还是念着她的,惠及于儿女,不像是六皇子,母亲不受宠,连带着自己小小年纪也同着去了,父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命人把他依礼安葬了就是,”秦王的话是越说越放肆了。
他话语中提及的六皇子,先母本也是世家女儿,被封为妃。因族中获了罪,抄了家,牧祁昇念及她入宫的早,又在深宫多年,便不按罪论处,一样按照从前妃嫔的礼制对待。可终究是失了势的女人,没有过命的恩宠,又不得母家的阴泽,还要因母家的罪过,受此连累,哪里能在这深宫安稳的存活下去,不久,就在内湖中,发现了她的尸首,说是失足落水,过了整整一夜,无人问津。听说被打捞起来的,整个人都被水泡的青紫面目全非了,星象还纰漏她是为不吉,到底也是年少时被帝王宠爱过得女子,裹了个草席,带出宫匆匆埋葬了。
只是可怜了六皇子,亲眼目睹母亲的惨死,父亲的凉薄,人心的恶毒,当天受了惊吓,染了风疾,没过几日,便去世了。
宫中的女人就是这般,宫中的孩子也是这般。
总归这深宫后院,也不缺这一个不受宠的女人与这一个不要紧的孩子。
“秦王殿下!”
这个声音很显然不是太子的,而是身后走来的朝歌的。
这样的话,若是被他人听了去,可是要遭罪的,倒时又是一番是非,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今日贵妃大喜,秦王莫不是高兴贪了杯,酒后胡言了?”朝歌走到牧凌天的身边,站在秦王眼前,这般说道,明明就是带着玩味的笑语,可偏偏气势凌人。
牧天齐看着一身红装的朝歌,在这有些灰暗的宫墙底下,显得那般与众不同,仿佛生来的高贵。明明就是个尚未成年的小儿,偏生就有这种魔力,是哪里来的这般自信与骄傲,让她天不怕地不怕。
说她幼稚天真,可眉宇间露出的野心与稳重自持,又是为哪般?
说她心机深重,可这纯然一副任性骄躁的女儿家姿态,又是为哪般?
倒是真叫人看不懂了。
突然想起,父皇对她的宠爱,与众不同的宠爱,像是好像只有她,才是自己的孩儿,以及母妃日日看到郁后画像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妒恨。
想起很多年前,母亲无意间对自己提到过得话,若她为男子,天下必将为他所掌,郁朝歌绝不能成为第二个郁后。
这个母亲后怕的,从前他始终不得解,总觉得母亲是妇人之见,忧心过重,如今倒是有几分不一样了。
“你这是何意?”秦王不免有些结舌。
太子牧凌天是个隐忍容易被欺负的,可公主牧荣凰可不是,她就像是呆在他身边的一个小刺猬,亦或者一把剑。
“何意?不如回去问问你的母妃,”朝歌对不聪明的人,从不喜欢多言。
“哥哥,我们走!”便拉着自己的哥哥走了,留下秦王一人在原地一脸懵逼。
“愚蠢!”
秦王来韶华殿向母亲问安的时候,今夜本是母亲开心的日子,可父皇并没有在身边陪同,作为人子自然是要多加宽慰的。
聊起了刚才同牧凌天兄妹二人之间的对话内容,心情本有些宽慰的兰贵妃,突然生起气来,将手中的茶盏用力掷在了桌案上,杯中的茶,洒了几滴出来。
一旁站着服侍的奴婢,皆纷纷下跪,连带着吓着一旁的小皇子,嗷嗷大哭,任凭乳母怎么哄,也不见好。
就连绿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是怎么了,自家娘娘,生了这许多的气。
兰贵妃对着绿英使了个眼色,绿英便会意,遣散了众人,连带小皇子和他的乳母。
寝殿内便只有那母子二人了。
“母妃这是何意?儿臣不知做错了哪里?”秦王此时跪在一旁,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依他的智商,确实也不足以理解的。
“本宫问你,如今你已是亲王,往上便是太子,你同那靖阳又差在哪里?”
“儿臣,儿臣不知。”
兰贵妃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是身份,名正言顺的身份!而这个身份差的是什么!是兵,是行军派兵!陛下今日虽褒奖了你,可过多,赏赐的也不过是金银锦缎,并无实权。”
而且今日,明眼人都知道的,陛下的赏赐,也不过止于对秦王办差得力的嘉奖罢了,风头,皆是被郁朝歌给抢了去的,哪里是我们占了上风!怕是过了今日,朝堂上的那些个臣子,又要察言观色,见风使舵了。
“当年因了郁后嫁与陛下为后,将其子立为太子,寄以江山,兰渠才得以黎族的倾囊帮助,将之纳为麾下,如今郁后去世多年,黎族忝据一方,日益壮大,今日荣凰借故提起郁后,陛下虽念着旧情,有所动容,但更多的是忌惮,到底太子是郁后嫡出,背后站着的是整个黎族!陛下不敢马虎,”兰贵妃言辞恳切,她倒是看的清明,
“什么父子情深,德才用之,都是骗骗外人的,陛下子嗣颇多,不论当初提拔你,还是今日的赏赐,不过是为了制横太子,你偏生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去找那靖阳炫耀指责,做着让人得了口舌之事,传到了陛下耳中,本宫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儿子!”
兰贵妃指着牧天齐的脑袋,真是愚蠢至极。幸好太子素来是个软弱谨小慎微之人,而朝歌也是个骄傲的人,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不屑于这些小人勾当,。不然,此事一旦被加以利用,传到牧祁昇的耳朵里,怕是她们韶华殿要倒了大霉了。
牧祁昇可以提拔他们母子,当然也可以选择别人,毕竟兰贵妃心里清楚,牧祁昇的凉薄,哪里是常人所能及的,对自己心爱之人和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尚且能够如此,何况是他们,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儿臣知错,请母妃原谅,儿臣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的。”
兰贵妃扶起了跪着的牧天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们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母妃是你的母妃,自然是要偏帮着你,为你筹谋。你要知道,陛下最是多疑,功高震主,你我无需做什么,陛下都不会彻彻底底的相信太子的!只要陛下有着这一点点的疑心,你我母子便能更加长久。”兰贵妃拍了拍牧天齐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希望牧天齐日后能够更加谨慎,不要再落人口舌了。
到了他们今日今日的地位,往后走的每一步都很凶险,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要再三思量。
而另一边的牧天齐和牧荣凰兄妹二人,也在御花园中长话叙谈。
“朝歌!你可知道你今日当面给兰贵妃难堪,会有什么后果吗?”牧凌天依然是同往日一样的语气,总是前怕后怕。
“能有什么后果!僭越无礼的是殷氏,本是应该!”朝歌倒是一脸的不在乎。
在她看来,就是活该!若非她不屑得做那样的勾当,做与他们为伍的小人,今夜的事情,定然是要好生利用上一番的,让他们母子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
“朝歌,你怎么就不明白……”牧凌天本以为自己白天已经和朝歌说的很清楚了,没想到,她还是依然的我行我素,谁知道朝歌也不像白日里的那般温顺,反倒争执了起来,
“是哥哥不明白,一直都是哥哥不明白!哥哥是太子,是将来兰渠的王,也会是天子!母后去世多年,父皇忘了,殷氏也忘了,哥哥为何获封太子,母后为何嫁与父皇,哥哥身后站着黎族,难道哥哥自己也忘了吗!这本就是个承诺,是个交易,是父皇对母后的承诺,是兰渠同黎族的交易!这些年,若没有黎族的拥护,父皇的王位哪里会做的那般稳妥!这些都是殷氏比不得母后的,也是殷氏的孩子比不得哥哥的!”
这一番言语,说的牧凌天细细思量了许久。
“朝歌,我竟不知,你……”
这是牧凌天意料之外的,从前他也只以为朝歌是单纯的替他鸣不平,小吵小闹罢了,没想到,她的心里看的如此通透。
牧凌天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呢,只是,明白又能如何呢。
“话虽如此,可如今朝局瞬息万变,只怕是,”
太子不是天子,说到底什么也不是。如今天下虽未得一统,倒也还算太平,而黎族,黎族如今的实力不如往昔,也渐渐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了,大家也只是在偶尔提起的时候,知道当年郁后举族迁入兰渠,黎族是郁后的母族,是漠北部族,已经很少有人知道,黎族当年的枭枭与风采,是如何成为漠北第一大族的了。
黎族手握兵权,族人天性如此,在旁人眼中,却是狂妄自大,不尊礼数,却又得罪不起。
这样的局势,从一开始就是不利的。
“哥哥,放心,朝歌长大了,朝歌也可以保护哥哥的了,”
看着此时一脸俏皮的朝歌,牧凌天心头一暖,自己的妹妹,总是自己的亲妹妹。
“你?你要怎么保护我?!”
“哥哥,不相信吗?”朝歌一脸的斩钉截铁。
“相信,自然是相信的,我的朝朝长大了,也该嫁人了,那个萧家公子,叫子靳的,我看就很好,”
朝歌显然没有想到牧凌天会突然提起萧子靳,不免脸上一阵红晕。
“哥哥!你也取笑我!没有的事!”
萧家公子,确实很好,待她也很好。
“没有的事吗?前些日子,你不是还私跑出宫,同他悄悄会面,我可听说了,萧家公子,衣着翩翩,大好男儿,铁骨铮铮,又对你痴心一片,你若是不要,有的是人排着队抢呢!”
牧凌天也不是无缘无故,无风起浪的提起萧子靳这个人的。他已经在暗地里观察多日了,家世清白,为人谦和,虽是武将,可也潇洒风流,生得一副好面孔,倒也不粗糙滥情,对自己妹妹情有独钟,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男儿,配的上我们的朝歌。
再说了这样扎眼的两个人,暗生情愫,哪里能藏得住,不被人知晓呢!
“谁敢!”朝歌一脸的傲娇。
兰渠境内,纵使放眼六都,她看上的男子,谁敢同她争抢,谁又能争得过她!
不过片刻,又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
“再说了,我知道,他不会的。”
萧子靳,他不会。
都说将门之人多长情,一发一妻,便是一生,其他人,朝歌不知道,也无从取信,可萧子靳,这是朝歌对自己的笃定。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认定了这个男人心底的纯净。
朝歌见过母亲的无声的眼泪,朝歌不怨父亲,朝歌知道帝王家的烦恼,朝歌知道,可她难免还是会惋惜会心疼,所以她不愿成为母亲那样的人,忠了自己的内心的感情又如何,到底伤的还是自己,都是徒劳。
“小鬼头!哥哥就希望你能快快长大,同你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出了这深不见底的王宫,再也不要卷入风波中。”牧凌天暖心的摸摸朝歌的小脑袋。
是啊,他希望朝歌能够平安长大,遇上一个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男人,喜乐的过她的一辈子。
送走秦王出宫后,兰贵妃在自己的韶华殿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郁馨瑶的画像。画像中的女子,长得极美。她常常望着画像出神,想起自己服侍她的那几年,想起她的命,又想起自己的命,为何老天总是那么不公。给了她那样好的容貌,还要给她那样好的家世族人,还赏赐了她一双令人惊羡的儿女,凭什么,她要有了这一切,凭什么,是她有了这一切!
这个女人总能不动声色的要了她所要的一切。
“郁馨瑶!你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是阴魂不散!”
“郁馨瑶!你想要你的儿子当太子做王上,想要你的女儿倾世荣凰,做梦!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兰贵妃的手拂过画中人的脸,嘴角一笑。
好在,你死了,郁馨瑶,你终究还是硬不过命,你死了,你留下的一双儿女,本宫会替你好生照顾,不过本宫也有两个孩子了,照顾不来,你可不要怪本宫不尽职尽心。
朝歌同哥哥随后聊了几句家常之外,有人前来找了哥哥去,说是府中还有事宜等着他去处理,应是要快些出宫才好了,于是两人便道了别,朝歌在后头一直目送着靖阳离开。
直到靖阳离开许久后,背影彻底的消失在了远方的黑夜里,朝歌变了变脸色,收了脸上的笑意,站在原地,低声唤了一声,“谁在那里?!”
随后又缓缓的说着,“跟了一路又偷听了许久,也是辛苦了,出来吧,”
方才朝歌便有所察觉,自那个秦王离开后,一路上便觉着有人在跟着他们,悄悄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若是冲着靖阳来的,方才在靖阳离开的时候便也该一并跟了前去,可那人却仍旧是一直躲在近处,不肯离开,想来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莫非是兰贵妃殷氏的人?
朝歌等了一会,果然不远处透出来一个人影,冲着朝歌缓缓的走了过来,还时不时的定望着四周的环境,生怕被人发现了去。
朝歌心下觉着奇怪?明明是跟踪自己的人却比起自己还更要慌张,怕惹人厌?
随着声音的慢慢靠近,朝歌越发觉着熟悉,借着月色,朝歌终于是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不由得心中一惊,“舅舅?”但心中也不免放松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