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渐薄,开学计日可待,张小强变得紧张起来,胸口似乎埋着一枚持续计时的小钟,终日“叮叮当当”提醒着开学的临近。有的同学渴望开学,觉得又可以见到放肆嬉闹的朋友们。张小强则不同,恨不能这假期无何止地过下去。
日子如挂在墙的月份牌一样被一页页撕掉了,张小强内心的压迫感持续加剧,影响了他本应无忧无虑的心情。特别是当他舅舅走后,他娘郑重地嘱咐他道:“小强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学会了骑自行车,以后每年要独自去给舅拜年了,年年初一都去。”
听到这话,其他孩子也许兴奋,对张小强来说,却无异于雪加霜,这突如其来的被迫长大的责任感像一座小山一样压在他的肩头。他知道,自己是个即使凭着银钱也买不来物件的“窝门汉”,对他来讲,打交道是最困难的事,他又怎么能做到独自去舅家拜年?因此搞得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生活变得寡淡起来。
对什么也懒得心,因此在此期间,发生在他身的事情也就不多,大多不值一提,稍稍触动张小强心弦的,不过以下三两件事。
第一件是他爸爸喝醉酒后喊他为“兄弟”的事。当晚,张祖华醉倒在床还没醒来呢,这件事已被李氏与邻人聚会的闲聊中传扬出去了。当时在座的有洪洋娘、张洪海娘、张洪海的爹张京逵、大奶奶、张北京的娘、陈永胜家陈四奶奶,几乎达到了张小强家那狭窄的室内面积可以容纳的最限。照例是一翻震天动地的寒暄,然后茶气氤氲、烟雾弥漫,既吵又呛,逼得张小强用被子捂住了鼻子嘴巴,内心里恶毒地问候着所有人的爹妈和祖宗。
“今天遇到一件笑死人不偿命的事儿,我得朝你们说一说。”李氏吸了一口烟,啜了一口茶,脸绽着神秘的微笑,露出口中并不太多的参差黄暗牙齿对众人说。
众人把端到嘴边的茶杯停下来,把夹在唇间的烟卷忘了吸动,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出现了难得的寂静,大家抬着眼向李氏询问并期待着。
“今天中午,你五叔跟我兄弟李栓和九泰书记在一块儿喝酒,人家倒没事儿,他先醉了……当然,醉了不可笑,可笑的是他将我兄弟李栓喊成了舅……”说到此处,李氏故意停下说话,将头一低,嘴巴抿了起来,吸了一口气又道,“这还不算,他竟然把小强叫成了兄弟!”
众人吸了一口烟,啜了一口茶,稀稀落落地笑起来。在笑声中,李氏又开口了。
“你五叔就这样……”李氏收了笑板起脸来,立刻换了一副酒醉后摇头晃脑的神情,指着面前一团空气,假装伸手拍向了面前坐着的张小强的肩膀,说道,“我现在是你五叔,面前正坐着张小强,咳咳,就这样……兄弟啊,哥酒量不行啊,陪不了你啊,以后还得再练啊!”
这时,仿佛在人群中炸响了一只大雷子,众人骤然爆笑开来,所有人叉着后腰,拍着大腿,摇头摆尾,似狂魔乱舞。张小强气得捂了眼睛。
他在想,他爸爸酒量是不行,人也不咋得,自己人笑笑也就罢了,但拿给外人当“蘸料”,犯不这么糟践自己。
但那帮人只顾自己乐呵,顾不得其他。因为好不容易在闭塞枯燥的日子里找到点笑料,又岂肯罢休,只有更加维持这笑料的持久性,以打发郁闷无聊的时光,于是极为夸张地拍手击掌大笑着。
不知是被震天价响的笑闹声惊醒了,还是被一泡尿憋醒了,张祖华忽然从大炕摇摇晃晃坐了起来,半闭着双眼迷茫道:“什么事儿这么好笑!”
大家望着醉眼惺松的张祖华,笑得更响了。张祖华从大炕溜下来,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就要向外走去。“看,五叔诈尸了!”张京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