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县看守所的会见室很小,大概只有10平方左右,墙壁上的油漆已经好久没有刷过了,沾满了各种看不出成分的污渍,但墙壁上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八个大字却依旧鲜红夺目,好像几双鲜活的眼睛般,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室内的那些人。
通常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证据确凿、被抓现行的准罪犯,但也有一小部分是犯罪事实尚未界定,但有重大嫌疑的嫌疑犯。
所以,看守所的看守们,对于进入这里的人们不会太客气,十几个人一间房是常事,平时的吃喝也都要家人来供应,如果没有家人在身边,那就要遭罪了。
洛有为有家人,他也不是穷凶极恶的那种刑事罪犯,但他的犯罪事实据说已经板上钉钉了,所以他在看守所里并没有得到好的待遇。
即便是按惯例的家人探视时间,也有一名看守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好像生怕他出了点什么差错,无法向上头交差般。
在这种情况下,洛非只好让母亲木兰先进入会见室看望父亲,自己则呆在栏杆外等待。
......
父亲和母亲在栏杆内,两个人虽然面对面坐着,但并没有说太多的话。
感情深厚的夫妻大多如此,他们已经度过了年少时的狂热与躁动,彼此对对方的心思和心意都十分了解,他们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可以明白对方的心。
洛有为低头认真吃着妻子带来的炒粉干,虽然身处的环境大不相同,但他吃饭的样子与在家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那么认真,每一道菜他都认真地咀嚼,认真地咽入肚子,好像这是多么宝贵的熊掌鹿茸一般,不浪费每一颗粮食。
木兰双手托着腮帮子,看着丈夫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柔和爱意。
这时候,平日里那个风风火火的齐鲁女子不见了,只有一个把自己男人看做天地的普通女子。
这个时间点的木兰,还未满40岁,她有着齐鲁女人的高挑体格,以及齐鲁女人大方爽快的性格,虽然因为爱情嫁到了南方,但却学会了一手地道的瓯东菜,她在把家庭料理得井井有条的同时,在事业上也是丈夫的贤内助,一直帮助丈夫的厂子记账和做好财务出纳。
在洛非的印象中,母亲木兰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虽然她有些刀子嘴、说话不饶人,但她对家人也好,对亲戚朋友也好,都是一片真诚待人,所有接触过她的人,提起她的名字都要翘着大拇指叫好。
只可惜,这么好的女人,这么好的婚姻和家庭,却要遭受人世间最惨痛的变故。
而她所爱的男人,此时正身陷囹圄,未来更要蒙受不白之冤。
......
这是洛非重生后第一次见到父亲,加上前世的十几年,洛非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亲的样子了,但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和记忆中的样子无甚差别。
长方脸上架着度数很高的眼镜、微卷的头发总有一缕耷拉在额前,瘦削的身上穿着夏季常见的白色的确良衬衫,由于在看守所呆得时间长了,衬衫上沾满了各种汗渍和污渍,但洛有为却尽量将它收拾得整整齐齐,就像那幅眼镜后的双目一般,有着一股超脱环境的平和与笃定。
这就是洛有为,一个清清白白做人、坦坦荡荡做事的中年男人。
作为那个年代少有的,正儿八经从冶金专业毕业的大学生,洛有为参加工作以来就在鹿城县钢铁厂效力。通过自己的专业和努力,洛有为一步步走到了中层管理的岗位。
虽然因故离开了国企,但洛有为不埋怨、不放弃,凭借自己的专业和做事原则,自主创业、闯荡市场,承担起家庭和社会赋予的责任。
这样的男人,原本应该在中国经济崛起的大潮中抓住机会,成为时代的弄潮儿。
而他的妻子儿女,原本应该与他一同健康快乐成长,享受国家社会经济发展所带来的一切好处。
可这些顺理成章的事实,却没有真正实现。
洛有为因为一场飞来横祸,被打入了时代的末端与底层,不但错失了原有的机会,而且连纠正错误的那一天都没有见到。
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洛非看着父亲那清瘦但却方正的脸,心中暗自念道。
别担心,爸爸。
你失去的那些年,我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
......
洛有为把妻子带来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好像这是世间难得的美味一般。
这一切,让对面的木兰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看着丈夫的眼神里爱意更浓了。
洛有为将那个不锈钢保温桶收拾得整整齐齐,木兰却没有在意这些,而是抓住丈夫的手,紧紧握着。
从一开始到现在都表现得十分冷静的洛有为,此时才有些情绪失控,他握着妻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