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端午节比往年还要热闹,荫山和自己的几个兄弟子侄还有子声在前院的正房里坐了一桌,谈天说地,划拳猜酒,好生的欢喜。后院晚秋的屋里则坐着子声的两位姐姐、碧君还有后面才来的晚秋的四婶五婶以及两个堂妹,女眷们虽说没有前院儿那么欢腾,但也是谈笑随意,一团和气。后院东边廊上的饭厅里则坐着蓉珍还有戏班子里的七八个人,大家也是一边吃着李婶子夫妇精心准备的粽子还有各色的端午菜肴,一边大口喝着黄酒,心里也无比的快活。蓉珍虽说脸上一如往常一样挂着甜腻腻的笑容,但是心里却如打翻了酱醋瓶子一般的又酸又涩。方才她站在后院的月亮门下,远远的看见子声提着端午的节礼走进了院子,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越发衬的他面若冠玉,眉目如画。那子声在上台阶的时候无意间转过头朝蓉珍看了一下,冲蓉珍微微笑了一笑。许是被蓉珍热辣辣的眼神看的有点害羞,子声忙又正过脸去,微笑着走入了堂屋。
子声是蓉珍见过的笑的最好看的男子,那笑容再配上那闪着星光的眼睛,任你再铁石的心肠瞬间也会融化在这个男人温润的笑容之中。蓉珍先前在梨园公会的几次义务戏上远远地看见过子声,不过见的都是扮上戏的子声,虽说英武非凡,但是终究是隔着厚厚的油彩看不真切。若说第一次看见戏台下的子声,那还得是他随着媒人和母亲来送聘礼的那一天,蓉珍也似今日这样远远的站在后院的门口,暗暗打量着这个温润中不失英武,俊朗中不乏刚强的年轻男人。此刻,面对着一桌子的菜肴,蓉珍一点胃口也没有,更没有兴趣与这桌前的几人说说笑笑。她心中为自己不住的叫屈,恨恨的想:王晚秋有什么好,论身材相貌清汤寡水的一点味道都没有,一年四季病殃殃的只会窝在家里绣绣花做做针线,性子也最是傲气,从小到大在大家面前只会摆个大小姐的臭架子,这样的人若非靠她爹王荫山怎么会攀上闫子声,这老天最是捉弄人,我唐蓉珍样样比她强,只可惜投胎的时候错了主意,没钻个好人家,要不然定会有我的一番作为。
想到此,蓉珍心里越发的愤愤不平起来,她满脑子都是子声那英俊的脸庞和潇洒的背影,一刻也不想再坐在饭桌前听这屋里人的喧闹,她忽的站了起来,将筷子“啪”的用力放到桌上,然后面色沉重的走了出去,留下其他人一脸错愕的望着她。蓉珍掀开竹帘站在廊上的时候,听见前院有人在唱:
“昔日有个三大贤,刘关张结义在桃园,弟兄们徐州曾失散,古城相逢又团圆.......”
蓉珍站在廊上听了一会,因之前听过几次子声的唱,所以她听出这是子声的声音,心里难得由衷的赞叹一个人道:真是文武全才,靠上的功夫了得,就连这文唱也唱得老道,王晚秋上辈子也不知道烧了多少高香,遇到这样一个可心的人。
前院众人的喝彩声打断了蓉珍的思绪,她满面愠色的瞪了一眼晚秋的房门,然后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屋子,独自生闷气去了。
晚秋屋里,大家正一边吃菜一边亲热的聊天时,忽然耳边飘来一阵高亢苍劲的京戏,众人忙停下筷子,仔细的听了起来。虽说隔着一层院墙,听的不大真切,但是那苍凉的韵味还是深深的感染了屋里的女眷们。周嫂子笑着对晚秋说:“听出来没,这是我那兄弟的声音,看这意思是今儿要在老丈人面前露一手呢。”晚秋听了之后,抿嘴一笑,然后又细细的听了起来。碧君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因此她听的要比旁人更真切些,她听出这是《珠帘寨》的一段唱,当年在张家口的时候,没少听子声唱,如今这唱功比过去更精进了。随着子声的唱段,碧君的眼前又浮现出当日的情景。子声每次上台前都要站在碧君面前,让碧君帮自己再看看可曾穿戴的规整,碧君也每次都会帮他再整整行头,理理衣带挎刀,目送着他掀开帘子潇洒的走出后台。每次唱完前边的戏,子声一进后台,碧君就会把茶壶递到他的手中,那茶壶里的水也准会不热不凉,一切温温的刚刚好。每每此时,子声都会咧开嘴冲碧君灿烂的笑上一笑,那笑容是那样和暖,那眼神是那样清澈,让人不由得就想与他多待一阵子。
碧君心里五味杂陈,而此时的晚秋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她恨不能挣脱这礼教的束缚,立刻就跑到前边去见上一见自己的意中人,可是碍于这男女之间的大防,只得将满腔的春情暂时的压抑下来,笑着听子声在那边动情的演唱,直到一曲唱毕,众人的喝彩声四起,晚秋这才又转过脸来对桌前的几人笑着说了句:“唱的真好,就是隔的有些远,听的不大过瘾。”
“咳,这还不容易,往后你过了门,天天让他给你唱,让你好好过过瘾。”周嫂子边说边搡了搡晚秋,一时间臊的晚秋又红了脸,大家被她那娇俏的模样逗的纷纷笑了起来。碧君也在众人的笑声中收起了思绪,随意的夹了一筷子菜放入了口中,因为没看仔细,吃进去的是一只鱼眼睛,顿时碧君的嘴里浸满了苦涩的味道,她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暗自说道:好苦,真的好苦。
就在碧君勉强将那一只很苦的鱼眼睛咽下去的空,晚秋笑着对碧君说道:“碧丫头,前边又是吃又是喝还有人唱,咱们几个也不能太拘束,你不如给我们也唱一段拿手的怎么样。”
碧君忍着口里和心中的苦说道:“我唱的不好,没得惹人笑话,还是甭唱了吧。”
“谁说你唱的不好了,我爸爸没少在我跟前夸你,说你有悟性又肯吃苦下功夫,唱的比刚来北平时又好了许多,就是那唐元宵比起你也差了好大一截子呢。”晚秋真诚的夸赞道。
碧君又推辞了一番,晚秋的两位婶子和周嫂子一起鼓励碧君,让她亮上一嗓子,也让大家伙过过戏瘾。碧君见盛情难
却,只得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起身开口唱道:“在阵前闪出了伯党小将,他赛似当年的潘安容妆。賽韦驮,赛韦驮缺少了降魔杵杖,赛吕布,赛吕布缺少了画戟银枪。爱他的容貌相有话难讲,有一句衷肠话与你来商量:你若是弃瓦岗将奴归降,我与你作夫妻地久天长。”
这一段《虹霓关》唱的清亮俏皮,不光合了端午的喜庆,又应了晚秋和子声婚事的景,一段唱罢屋内的几人纷纷为碧君鼓掌喝彩。
周嫂子笑着说:“我方才还怕这妹子一开口就唱苦大仇深的苏三呢,那可真就一脑门子官司了,谁成想碧君妹子最是冰雪聪明,瞧这一段《虹霓关》唱的又喜庆又俏皮,多应景儿啊,晚秋,还不给碧君妹妹斟满酒敬过去呀。”
晚秋笑着斟了一杯子黄酒,端到碧君面前说道:“妹妹,多谢你的一番美意,来,姐姐敬你。”
碧君微微一笑,接过晚秋敬来的酒一饮而尽,众人都说碧君敞亮,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她的心有多么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