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这注定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这天下午14时28分04秒,汶川发生了8.0级特大地震。地震发生时,我正在信贷室整理资料,伴随着“轰”的一声,办公桌突然左摇右晃,叠成豆腐块的资料洒落一地。
在巨大的震动中,我感到头晕目眩,整个人的记忆好像被剥离出来,脑海里变得一片空白。一秒、两秒、三秒,等缓过神时,我才意识到地震了。李主任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出来,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跑,我也立马反应了过来,跟着她拼命的往外跑。我们一口气冲下了三楼,来到场镇中心的人民广场。
此时,广场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一大堆人,有半身赤裸的男人,有披头散发的女人,还有裹着床单的老人,大家都被刚才的那一声巨响吓得魂不附体。
正当大家惊魂未定时,大地又猛然晃动了几下,街边的梧桐树沙沙直响,公路两旁的路灯左摇右摆。突然的余震让恐惧更加蔓延,孩子的啼哭声、妇女的尖叫声、老人的祈祷声夹杂在一起,紧张、不安、焦虑笼罩着广场上的每一个人。
没多久,乡政府的应急队来到广场,一个手持扩音器的中年男子站上舞台,大声说道:“乡亲们,不要慌张,根据地震局通报的消息,这次地震的震源是汶川,离我们这里比较远,希望大家保持理性和镇定,自觉做到不信谣、不传谣...”
听了中年男子的话,大家纷纷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我的手机接二连三的响个不停,打来的都是以前的同学朋友,她们关心我这边的情况,我也问了她们的情况,好在大家都离震区较远,除了受些惊吓外,并没有人受伤。
这时,一旁的李主任却情绪激动起来,她姑姑在阿坝州做生意,眼下完全和家人失去了联系,急得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我也突然联想到甘孜和汶川挨着并不远,那冯筱琴岂不是也有危险?我全身好似被电打了一下子,赶紧拨打冯筱琴的电话,可怎么也接不通。我眼皮无端地跳了起来,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地震发生后,电视里全天候播放着灾区的救援情况,一次次扣人心弦的生死救援,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头七”那天,全县人民用上万支蜡烛摆成“5.12”“汶川加油”等字样,为灾区祈福。那一晚,同学群里传来了冯筱琴遇难的噩耗,一位高中同学告诉我们,地震发生时,冯老师为了组织学生撤离,被突然倒塌的一面墙掩埋,没有抢救回来。
听到这个噩耗后,我如同在寒冬中一片飘摇欲坠的树叶,在痛苦中好久都没缓过来。我随着人流走着,心中感到无比难受。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个夜晚的,如何压制住自己,如何让自己不要发疯,后来我在床上躺下来,闭着眼睛,不是睡着了,而是陷入和黑暗一样漫长的昏迷之中,直到日出的光芒照耀进来,我才终于从这个悲痛的深渊里活了过来。
上中学时,冯筱琴是点亮我人生的一座灯塔,要是没有她的鼓励和关心,恐怕我早就放弃学业。她曾两次到我家里,把我从绝望的边缘拉了回来,这份恩情我还没来得及还,可她就已经不在了。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她那么善良,那么漂亮,怎么就香消玉殒,把生命埋葬在了远方。在我心目中,她既平凡又伟大,不仅将青春献给了理想,还把芳华洒在了边疆。
我在想,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活着和死亡有什么本质区别?如果我们明天就会死去,我们是否会更加珍惜生命,更加明白生命对于我们的重要价值?
冯筱琴曾告诉我,人生就是一趟逆行的旅程,在这趟旅程中,每个人的生活都充满艰辛,但人不能浑浑噩噩的生活,痛苦是必然的,没有人的一生会一帆风顺,但永远也不要丧失勇敢的心,哪怕暴风雨再猛烈,也要迎难而上、乘风破浪!
冯晓琴的离去对我影响很大,我决心辞职!去追寻曾经的理想——回乡当教师!
要说来,辞职并非是我一时冲动,我这些年一直考虑过这些问题,只不过冯筱琴的意外离世让我加速了这一选择。
虽然决心已定,但我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我打算等文娟高考结束后再提交辞职报告,以免让她为我分心。这是她一生中的大事,我必须让她全神贯注的参加完高考,这也是我辞职前的最后一桩心愿。
六月的天气很炎热,我焦急地站在警戒线外,眼巴巴的等着文娟出来。我想起自己参加高考那会儿,没任何人过来照顾我,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饿着肚子考了语文,然后中午啃了个馒头喝了瓶矿泉水,继续投入到下午的数学考试中。现在想来,还真有些佩服自己的毅力!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们穷,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等文娟考完所有课程后,我递给她一瓶水,轻声问道:“考得怎么样?”
文娟缓缓说道:“还行,除了数学全国卷有点难外,其他科都还好,算是正常发挥。”
听她这样说,我微笑道:“如今考也考了,有没有想过报什么学校?”
文娟用漂亮的大眼睛执拗地望着我,胸脯起伏道:“我想报考医科大学,可是分很高,姐,你觉得我能考上不?”
我鼓励她:“嗯,好妹妹,姐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医科大学!”
我明白文娟的心思,我这可怜的妹妹,是个心肠极好的孩子。小时候,母亲每次发病,她都在场,这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影响,她从小希望能够当医生,治好母亲的病。后来,母亲遭遇车祸,起因也是为了给她抓药,这让她耿耿于怀。特别是母亲去世时,文娟就守在旁边,看着母亲痛苦的表情,她却无能为力,这让她更加坚定了选择从医的决心。
在等待高考放榜的那段时间,文娟显得很紧张,连吃饭都没有胃口。好不容易等到成绩出来的那天,她不敢自己查分,让我帮她查。我也有些紧张,用颤抖的手输入准考证号和登录密码。
文娟闭着眼,不敢看,但又急于想知道结果。“姐,你快看,考了多少分!”
当查分窗口弹出时,我赫然看到成绩栏显示“总分621”。我心里高兴极了,可我还是想逗一逗文娟。“娟,你怎么搞的,这次才考500多一点。”
文娟睁开眼睛,沮丧道:“啊,不会吧?”
我捂嘴笑道:“你再仔细看看呢!”
文娟把脸凑近显示屏,兴高采烈道:“天啦,竟然考了621分,我以前可从来没有考过这么高的分啊!太不可思议了,姐,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我笑道:“你没有做梦,是真的!恭喜你!”
文娟这次考得很好,被南方的某所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录取。文娟考上大学的消息,再次让我们朱家湾震惊了,无论是北湾人还是南湾人,全都对文娟竖起了大拇指。大家都说我的父亲真是走了狗屎运,两个闺女都考上了大学,堪比“世界第八大奇迹”。
有人说我家的祖屋的风水好,也有人说是我母亲的在天上显了灵。虽然村里人议论纷纷,可父亲这次并没太激动,毕竟我之前考上大学已吊高了他的胃口,如今他的关注点全在宝根身上,也没有心思庆祝。他老早就告诉我,他这个当父亲的没能力供我们读大学,所以无论文娟考不考的上,他都一概不会负责。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带着文娟回了趟朱家湾。自从父亲再娶后,我压根没有指望他会对我们负责。他如今有了他的家,宝根还那么小,哑巴后妈什么都不会做,他的负担想必也是很沉重,的确不可能供文娟读书。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长辈,我也没有理由去责怪他。可文娟却对父亲意见颇大,说什么也不愿回那个家,更不愿见到哑巴后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