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就连往日里面沉如水,像是个病死的肺痨鬼一样的谢敬脸上都动了容,这……这……少东家出息了啊,听少东家的意思,咱们这几个人终于又要干回老本行了啊!
这还是那个扬言绝不继承祖上的事业,要当个花花公子的陈闲吗?谢敬就差老泪纵横了。
陈闲看谢敬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浑然忘了之前自己还腹诽他叫黑无常,谁让人家本事大,自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呢。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谢敬的眼神也有那么点不对,他怎么瞅出了些许浓情蜜意来,这怎么越看越像是魏东河那个混球的德行?
他赶忙示意谢敬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这位海上勇士之后,冲着陈闲一抱拳,随后就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海上无岁月,等待国际空投物资的时光是无聊的,陈闲打了个哈欠,一旁的魏东河正抱着一块黑布绣着花,像这般做好了的东西有好几面,有的塞在他的怀里,而别的则压在角落的石头下。
陈闲问他是什么,魏东河满眼星星地回答说是黑旗。
船只上的监牢看守力度并不严,因为偌大的船只,在汪洋上行进,天生就是一间巨大的牢笼,一望无际的海水阻隔了陆地,没有人能够离开这座监狱。
陈闲梳理了一下脑子里关于这条船的资料,还有关于那支未尝败绩的舰队过往。
明朝水师的前身是元末的巢湖水师,可以说,在明成祖的时代,这支水师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未曾有一次败绩。而且,明朝水师在数百年的发展演变之中,进步极快,到了俞大猷执掌水师之后,早早提出了“海战不过是以大船胜小船,以大铳胜小铳;以多船胜寡船,以多铳胜寡铳”的观点。
在火器以及船只装备的革新上同样位列前沿。
陈闲等人所乘坐的这只船,应当是最为常见的“福船”,自从郑和七下西洋之后,蔚为壮观的宝船制造之法湮灭在了刘大夏的一把火里,营造宝船的方式已然失传。
这已是宪宗往事,不可追考,但那种航海史上的庞然大物,古代堪比航空母舰的大型船只已经不复于世。
而取而代之成为水师主力,以及旗舰的就是大福船。
福船是一种依靠风帆驱动的船只,这种船在福建沿海诸多,起源于此便以此为名,其中明水师将之分成了不同的型号,以应对不同的海域情况。
陈闲对此略有涉略,知道这种船只高大如楼,全船分为四层,最下层为土石压舱,二层为士兵脚夫,三层则是功能性的去处,进行船只的驾驶和部分器械的运作,而第四层也就是最高层,则是作战位置,这里摆放着火器,以及大量的兵刃,还有跳板。
由于容载量极大,这种船往往吃水很深,在当时,世界上的各种船队之中,其规格同样名列前茅。
陈闲稍加推算,便知道他们应该是和士兵一起被关押在第二层,一艘大福船上可以装载近百人。但本次捉捕行动人手应当不会这么多,船上有六十余人已是撑死了。只要谢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在敌袭的时候,打开舱门,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陈闲揉了揉颈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贱骨头,这些日子以来,谢敬再也没有拿手刀敲过自己的脖子,反倒是还有些怪怀念的。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干草堆,此时正高高地隆起一块。
正当陈闲百无聊赖,实在找不出什么乐事来的时候,门外忽然起便传来了一阵嘻嘻哈哈的声响。他微微侧过脸去,看到那处小方窗上,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两张兵丁的脸。
陈闲知道现在探监的也就这些上来看热闹的兵丁了,对于他们而言,他陈闲可是不折不扣的“稀有动物”。毕竟他有那么一个祸国殃民的大海盗之后的头衔。换种说法,便是他祖上风光过,谁都想着来看一眼,毕竟之后,便要被送上断头台了。
以后这些人还能多个和新兵蛋子吹嘘的谈资。
看就看吧,陈闲对着他们咧开嘴,露出一口好牙,显得颇为敬业,像是个秦淮卖笑的名伶。
那几个人反倒是笑了起来,陈闲也笑,笑得浑然不把面前的奚落当回事,。一旁的魏东河凑上来说:“今天好像换了一拨人呐,少东家。”
陈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魏东河说:“再好看的猴子再能耍,成日里看也得腻。再者说了,你又管不了人家换人巡逻,东河,你说是还不是?”
“猴子?哪里来的猴子?少爷不瞒你说,咱们之前在两广一带,大奶奶派我去城里买种子,我就到那个县城里看了一整天猴子,你说那猴子咋这么聪明,会敲锣,会打鼓,还会打拳咧,嗨,要我再遇上,我还能再看一天……”
说着说着,魏东河忽然觉得旁边的少爷仿佛面色不善了起来,他声音越说越小。
陈闲笑吟吟地说:“怎么不说了,东河,以后有猴子还看不看呐。”
魏东河缩着脖子,下意识地看了两眼陈闲,只觉得毛骨悚然,但一想到那一天的猴戏,忍不住说道:“少东家……哪里有猴子,给小的瞧瞧?”
“喏,他们看的不就是猴子。”
“可他们看得是少东家你呐……”
没等陈闲说话,不远处的已是爆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两个小猴子,还说什么是大海盗的子孙,放他娘的烂狗屁,不就是俩小犊子嘛,哈哈哈哈。”
“哎哎哎,你可别说,陈祖义当年杀得藩国血流成河,人人闻风丧胆,嗨,那可不是个名震南洋的大英雄嘛,不过,这种法外之徒当然不容于朝廷了,这不就给郑大人给找机会抓了。昔年英雄豪杰,没成想,就生了这么个孬种!他那个祖宗呐,要看到他子孙这么个模样,怕不是得气得权当没生过这么一脉人呐。”
陈闲觉得这些话听着刺耳,可别人越发如此,他面上的表情却越发淡定,他静静地努了努嘴,和面前的魏东河说:“还看猴子不?”
魏东河哪怕再是迟钝,也听得出那几个官兵的言外之意来,他怒目圆睁,原本憨态的一张脸上顿时涨的赤红。陈闲对于这些闲话实在没多大感觉,换而言之,他做陈闲还没多少功夫,家中七大姑八大姨都还没认个周全,你和他说什么家族利益,说什么祖宗颜面,他当然不大在乎。陈闲在上辈子天天被人背地里说有妈生,没妈养,再恶毒的话也不是没听过。甚至有点没皮没脸,他反倒是觉得古人比现代人可有教养多了,说的骚话同样是不痛不痒,毫无感觉。
那两个官兵尚在说话,其中一个讲:“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陈闲想着这不是当初自己教训魏东河的话嘛,这可真遭了现世报了,不过就这俩歪瓜裂枣,还能评价小爷这玉树临风,貌比潘安的长相?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个德行。
另一个则说:“老子英雄,子孙狗熊。”
两个兵丁见陈闲和魏东河并不还口,越骂越难听,陈闲反倒是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他背对着他们,笑着说:“我一向好说话得很,任你们说的天花乱坠,口头生疮都无所谓,不过,我不计较的事儿,不见得别人不计较。”
话音刚落,一个惨叫声便从不远处传了出来。
陈闲和魏东河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身黑衣犹如死神一般的谢敬,一根接着一根地将那个多嘴多舌倒霉蛋的手指掰断。从谢敬的嘴里清晰地数着:“一、二、三……”
陈闲背着手,走到了几人面前,笑着说:“我这位家人没学过什么本领,粗鲁得很。这位兵老爷如果呢,你吵到他了,你这条惹祸的舌头,恐怕就保不住了。
若是再做点别的叫他不愉快的事情,包管你这颗项上人头,明天就得搬了家,另外寻个好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