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户时代,宽政元年1789年的故事。故事发生在岐阜县,被称为“岩村”的小村庄。时值秋后,这一天的傍晚时分,一个行脚僧人来到了岩村的旧街道,他环视了一眼寂静萧条的村子,皱着眉头。这僧人名为绝岸和尚,他赤脚站在空旷的沙土道上,心里一阵阵的发寒,他自己也解释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只听见,这村子的某处,发出了一种诡异的动静……绝岸和尚望向日落的天边,红霞似血,渲染出不祥的预兆。日头西坠,黑夜又将笼罩,那诡怪的声音愈发躁动起来,好像迫不及待要出来作孽一般。绝岸和尚叹了口气,缓缓走进了村中。太阳已经完全沉到山后了,这古怪的街道上已经听不到和尚的脚步声……夜太深了。岩村村长葛饰吉三的房子处在村子正中,睡前,他又来到女儿葛饰百子的房里,看着熟睡的百子,葛饰吉三额头上的皱纹拧得更紧了。葛饰吉三用布斤轻轻拭去了百子脸上的汗水,然后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推开了小窗,回头又看了百子半晌,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出了百子的卧室。这一夜,似乎过得很安静,所有的村人都睡熟了,黑暗中响起了各种鼾声,呼噜呼噜。但谁能猜想到,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怪声,混杂在这鼾声当中,鬼鬼祟祟,它正用鼾声来掩盖自己的存在。“丝丝”的作响。清晨,葛饰吉三被村民们的嘈杂声吵醒。葛饰吉三打了一个激灵,猛的坐起身,披上件单衣走了出去,发现远处的街道上聚集了很多村民,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的神色。一个村民看见了葛饰吉三,大声喊道:“村长先生,我们原本要进山伐木的,早晨经过这里,发现田中趟在这里了,我们想扶他起来,却发现他已经断气了!”葛饰吉三急忙走了过去,人们马上让出一条通路让葛饰吉三走进人群。葛饰吉三走近躺在地上的尸体,俯身仔细看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这死尸的面容居然可怖至极!葛饰吉三认出此人正是村民田中,只见田中的双目圆瞪,眼珠似乎要炸裂一般,嘴巴张得很大以至扯裂了嘴角,流出暗红的血液,舌头僵硬的挺立着。整张脸看上去,恐怖万分。葛饰吉三急忙把视线从田中的脸上移开,不忍再看,然后手掌轻轻从田中的脸上抚过,为他合上了双眼。“田中君是个好人,如今得怪病身亡,他又是独自一人生活,我们需为他操劳后事才对。”葛饰吉三神情悲痛的说。围观的众人都点头同意,于是葛饰吉三令在场的男人们把田中的尸体抬到神社后庭,择日下葬。有人取来了草席,众人七手八脚把田中抬到了草席上。草席抬起来的时候,葛饰吉三又向田中的脸上看去,这一看,却险些被吓破了胆。他发现:田中的眼睛又睁开了!瞪得圆圆的!正恶狠狠的看着葛饰吉三!其他的人似乎没注意到田中的眼睛,他们抬着田中的尸体,嘴里念着佛号,向神社方向走去了。“村长先生!”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葛饰吉三吓了一跳,转过头,发现是村民名执高谷的妻子,她正一脸惊悚的看着葛饰吉三。“怎么了,名执夫人。”名执又走进了一步,压低声音对葛饰吉三说:“这已经是第三个人了吧。”葛饰吉三闻言心下“咯噔”一声,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您也吓了一跳吧,我也这么觉得,这次田中先生的死与前三个人的死太相似了,您看那眼睛,那嘴,还有舌头……都与前三个人的死相出奇的相似吧!”名执惊恐的说。“名执夫人,别乱说。”葛饰吉三压低声音,摆了摆手,示意名执不要声张。葛饰吉三环视一周,发现还有很多村妇聚集在街道上,惶恐不安的围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于是葛饰吉三大声说道:“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不要再讨论这件事了,让田中君的灵魂走得安稳些。”听到村长的号令,村妇们这才散开,葛饰吉三声色慌张的向神社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准备回家看看家里的百子,回身之际,无意间发现一个赤脚的和尚站在不远处,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葛饰吉三见是个行脚僧人,于是对他微鞠一躬,转身准备离开,却被那和尚唤住了。“留步,村长先生。”葛饰吉三微微一惊,又回过身疑惑的看着那和尚。“在下绝岸,人们称我为绝岸和尚。”绝岸和尚施礼道。葛饰吉三急忙鞠躬回礼,问道:“请问大师有何指教?”绝岸和尚笑了笑,说道:“在下云游四方,本意造福生灵,昨日路过此处,发觉此处妖气弥漫,实在是不祥之地,只怕是有妖灵作祟,荼毒村人!”葛饰吉三心下“咯噔”一声,脸上却堆笑,说道:“大师,您这番话在下不能接受,蔽村虽不是风水宝地,但村民尽皆安居乐业,人丁旺盛,何来妖怪作祟之说?”绝岸和尚见葛饰吉三神色慌张,心中更明白了几分,于是开口说到:“村长先生,听说贵千金向来身体欠佳,在下曾远度大清,对汉方医道略知一二,不如我来为贵千金查看诊治,想必会令病情有所好转。”葛饰吉三闻言猛的倒退两步,惊恐的打量绝岸和尚,只见绝岸和尚面不改色,仍旧是一脸笑容。“大师,小女的病情就不劳驾您了……”葛饰吉三惶恐的说,“在下还有急事,失礼了。”葛饰吉三说完转身就要逃走,但绝岸和尚却飞快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之大让葛饰吉三心惊。“村长先生!”绝岸和尚收敛了笑容,怒道:“我从昨晚就注意到你的家里,那浓厚的妖气就是来自你的屋子,昨夜我连夜观察,果不其然,你的女儿就是食人妖飞头蛮!她的头颅夜半时分从小窗飘出,吸走了田中先生的阳气,这一点想必你心知肚明吧,那小窗就是你为了方便你女儿头颅的出入而特意打开的!”绝岸和尚的话如晴天霹雳,让葛饰吉三的身体猛的颤抖,他哆嗦着转过头看着绝岸和尚。绝岸和尚怒目圆睁,瞪着葛饰吉三。葛饰吉三的腿突然瘫软,扑腾跪倒在地。“求求你大师。”葛饰吉三苦求道,“不要告诉村民们,不要伤害百子,这不是她的错。”绝岸和尚冷着脸,并不为所动,说:“第一个要求我答应你,对村民们保密就是了,至于第二个要求,恕不能从命,你的女儿已然成为妖孽,我身为佛祖弟子,怎能股息妖怪?”葛饰吉三见绝岸和尚主意一定,知道恳求已经无用,于是缓缓站起身,有气无力的诉说道:“百子的母亲死得早,是我一个人把她带大的。今年年初,百子得了一种怪病,她的脖子上出现一圈黑纹,村里的医者们不知道是什么病,给百子吃了很多药,却仍不见好转。后来,我找来一个巫师做法事,那巫师看见百子之后,一口咬定百子已经化为飞头蛮,每个月的头一天把房间的窗子打开,百子的头会自己飞出去吸取阳气,只有这样才能延长百子的生命,起初,我不知道阳气是什么,第一次放百子的头颅出去后的第二天才知道,原来百子的头是吸了人类的活气啊!刚开始我很后悔,不想继续让百子继续害人,但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不能看着她就这么活生生的死掉啊,于是我接连四个月都按照巫师的说指示,为百子打开窗,让他出去吸人的阳气,田中君是第四个被百子夺取生命的人……百子自己不知道她的行径,她睡熟之后化为轱辘首的所作所为她全都不知道,白天醒来之后,她还是一个好孩子……所以,百子她……百子她没有错,错的是我,大师您要杀就杀我好了……”葛饰吉三说道这里,居然声泪俱下,痛心疾首得哭起来。绝岸和尚心下不忍,但还是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你的难处,但如今,人已化妖,无法挽救,我今日不除掉她,来日她还会继续害人。”绝岸和尚说着,伸手入行囊中,取出一颗黑色丹药,交给葛饰吉三,说:“这个药丸叫做魔散,可令鬼怪消亡,服药之人会在没有任何痛苦的状态下离开人世,请拿去给你女儿服下吧。”葛饰吉三见事已如此,只得点了点头,接过药丸,含泪向自己家走去。绝岸和尚看着葛饰吉三步履蹒跚的背影,心中又是不忍,于是闭起上眼睛,低声念起佛号。片刻之后,绝岸和尚发觉来自葛饰家的妖气逐渐减弱,他知道,葛饰吉三已经给百子服下了丹药。一阵悲痛涌上绝岸和尚的心头,自己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这种痛楚可想而知。绝岸和尚念罢佛号,抬起头,却惊见葛饰家的房子正冒着浓浓的青烟,他猛的惊觉,暗骂自己糊涂,刚才葛饰吉三转身离去时黯然的神情,分明就是打算与女儿共赴黄泉!绝岸和尚大呼救火,但熊熊烈火瞬间吞没了葛饰家的木屋,绝岸和尚奔到屋前,火势太急,根本无法冲进去救人。村民们慌手慌脚的向屋子泼水,无济于事。绝岸和尚痛苦的闭上双眼,暗想村中四个人的死,终究是葛饰吉三的过错,但若究其根本,也正是这“飞头蛮”在为祸世间。火更大了,葛饰家的房子噼啪作响,有人喊,有人哭,没有人看见绝岸和尚离开了这里,留下了一句“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