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衣见众人离去,摇摇怀中女子,俯首问道:“芄兰姑娘,你怎么样?”
芄兰拭去粉颊上的泪水,颤声道:“安大哥,他们走了?”
安子衣含笑点一点头,道:“他们刚刚抬着叶大哥,同往寂照寺去了。”言毕,抱着芄兰按下墙壁机关,走出密室行至右边寝室,将其放在木榻之上。
芄兰仰起凄凄楚楚的小脸,道:“安大哥,你喜欢他?”
安子衣诧异的道:“喜欢谁?”
芄兰幽幽言道:“还有谁,自然是那位漂亮的朝廷郡主。”
安子衣听毕,恨声道:“慕容楚楚伤害尘儿在先,杀死谷采苓姑娘在后,似这等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女子,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芄兰长杏眼含嗔,讥讽道:“适才那位小郡主离去时,我见你瞧他的神色,尽是恋恋不舍之情,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安子衣不禁心头一震,心想:“是啊,为何我听到慕容楚楚伤害了尘儿与采苓姑娘,竟只恨元军凶恶残暴,却一点也不怨他?难道、难道我对慕容楚楚,已陷入不能自拔之地步?”
芄兰冷冷的道:“你莫非早忘了,那位与你折花浩然楼、绕塘弄青梅、同居芙蓉峰、两小无嫌猜的展轻尘?”
安子衣茫然若失,道:“尘儿自幼与我亲昵亡间、情同手足,我怎会忘记他。”
芄兰忽地坐起身来,道:“我不要你管,你去跟他”说着话,便下榻走向房门,却无意间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娇躯几欲跌倒。
安子衣慌近前搀住他,轻声劝道:“芄兰姑娘,你的伤还未痊愈,我”
芄兰竖起柳眉,叫道:“放手,说过不用你管!”
安子衣右手扶着他,左手挠一挠头,道:“芄兰姑娘,不知在下那里惹起了你的怒火?”
芄兰琼鼻泛酸,泪珠直在眼眶中打转,道:“无有,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安子衣端起桌上的药碗,道:“姑娘想去何处,可以告之在下,待你伤势痊愈后,毋论天涯海角我也相陪。”
芄兰长叹了一口气,道:“朝廷大军已将雁荡四山团团围困,眼下到处俱是枢密院禁卫,咱们不能在此耽搁,须尽快赶往芙蓉峰。”
安子衣迷惑不解,道:“请问姑娘,你山上可有至亲好友?”
芄兰螓首轻摆,道:“我父亲”
安子衣一惊,道:“令尊居然在芙蓉峰么,在下与他老人家相识否?”
芄兰痴痴注视他一会儿,道:“安大哥,我忽感有些吃痛,估料旧疾发作,你给我服下两粒五花玉露丸罢。”
安子衣忙不迭应道:“好、好,你且躺下。”遂伸手从瓷碗里抓了少许药粉,在掌心揉捏成团,放入他的舌蕾之上,尔后端起茶水。
芄兰徐徐吞下两粒药丸,少顷便大有转变。只见他背依方枕,道:“安大哥,你喜欢诗词歌赋么?”
安子衣拿起厚衾给他盖上,坐在榻边,道:“咱们在这荒郊野外,石屋陋室之内,窗外朔风萧萧,也无处可去。姑娘不妨尽情吟来,在下洗耳恭听。”
芄兰半眯一双美目,道:“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岂曰无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
安子衣哑然失笑,道:“我的名字便是源于此首词赋,家父希冀老有所依、老有所养。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
芄兰接着吟曰:“我为郡,所谓四尽:水中鱼鳖尽,山中麞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民庶尽。丈夫生世,如轻尘栖弱草,白驹之过隙”
安子衣忍不住心弛神往,娓娓言道:“这首烈女传词赋,乃展老亭主救我至浩然楼,初识尘儿时,他摇头晃脑诵于我听的。”
芄兰羞人答答的道:“安大哥,你、你愿娶尘儿为妻么?”
安子衣略一颔首,旋眉头紧锁道:“当然愿意,我心里时刻都系念着尘儿,于今不知他是生是死,身安何处。”
芄兰沉默良久,问道:“如果他不幸死在元军刀下,你会怎样?”
安子衣稍作思索,道:“我必定找那慕容楚楚,为尘儿报仇!”
芄兰娇躯微微发颤,道:“若遇到慕容楚楚,你下得去手么?”
安子衣慢慢立起身来,低头在榻前踱了几步,道:“我与他有血海深仇,为何下不去手?”
芄兰脉脉含情,道:“安大哥,你再细听摽有梅一赋。”略清清嗓子,吟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安子衣大为骇怪,道:“芄兰姑娘,你难不成认得尘儿?”
芄兰陡然呼吸急促,脱口而出,道:“安大哥,我”说到这戛然而止,遂轻咬樱唇踌躇片刻,幽幽言道:“数月之前,我在西湖岸畔与他相遇,二人相谈甚欢,便结成了异姓姐妹。”
安子衣闻言大喜,激昂的盯着他,道:“芄兰姑娘,你可知尘儿去了何处?”
芄兰慌侧面扭向榻内,颤声道:“我们作别后,时至今日行踪不得而知。”
安子衣一怔,叹道:“捱姑娘伤势痊愈,我即刻前往临安府寻觅尘儿。”
芄兰偷偷擦去脸颊上的泪水,继而缓缓转过头来,笑盈盈道:“安大哥,假如轻尘姑娘如我这般,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喜欢他么?”
安子衣毅然决然的道:“即使”他本欲说:“即使他面目全非,形同鬼魅,我也一般爱他。”但唯恐直言取祸,殃及展轻尘。遂转言道:“只要尘儿平安无事,莫说娶她为妻,纵然教我肝脑涂地、立时死去,亦毫无半句怨言。”
芄兰听得禁不住热泪盈眶,扑进他怀里,嘤嘤泣道:“安大哥,尘儿果真没有看错人。”
安子衣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想不到你与尘儿如此情深义重,我代他谢谢你了。”
芄兰未做理会,仍伏在他胸口不住的大放悲声。
此时温香软玉在怀,莺啼燕语入耳。
安子衣除了闻到淡淡的脂粉之气,还夹杂着浅浅的月季馨香,暗付:“尘儿自幼喜欢月季花香,为此老亭主还在着雍院后花园内种植了许多,他身上为何也有这种香气,莫非女孩子都喜欢么?”
芄兰哭了一会儿,如带雨梨花的抬起螓首,道:“安大哥,我去给你弄些吃食。”言毕,要挣扎下榻。
安子衣见他脸色苍白,说道:“你歇息罢,我去做饭。”
芄兰乖巧的点点头,复半躺半卧于木榻之上。
安子衣行至门口回头冲他一笑,旋疾步走进庖屋。所幸采药之时顺手打来的几只野味,还藏在灶台之下。他匆匆忙忙剥皮屠宰,用雪水冲洗干净,连骨带肉烹煮一锅,热气腾腾的捧到堂屋桌上。
芄兰迅速揭开厚衾跳下木榻,进前一看。继而拍着小手,边绕着桌子打转,边道:“安大哥,你真真好本事,美味皆从那里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