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应人众拜别帝王,臣工女眷队伍首尾相接,秩序离宫。
尚书令李垺被皇帝的近身内侍唤止。
“不知内官有何吩咐?”李垺恭敬于内侍问道。
那内官扬了扬手中白拂,面上甚是恭敬,躬了身躯道:“阿奴怎敢与李相公有吩咐,是圣上想要与李相公叙话。”
“如此,那便请内官带路吧!”圣上召唤,李垺怎么能有推辞,他抻了抻疲惫的双肩,与内官行进殿中。
紫宸殿偏殿内。
皇帝逄兖昆乍见李垺,十分客气,亲手让他坐于团垫之上,颇有黄鼠狼给鸡拜年之势。
李垺一脸的受宠若惊,很是认真辞却,终是难拗皇帝,只好退而求其次,于皇帝下手的空地上坐下去。
逄兖昆开门见山,笑道:“李公,听闻你有一女儿,幼时偶得微恙,如今可见好了?”当皇帝要讲究语言艺术,话说出来要让人懂,还要隐晦,白话不过区区几字:你家的傻女还傻着吧?
李垺微现窘态,想三年前孩儿意外落塘,到底不是因为顽劣自作孽果,他却介怀女儿抹黑了家族颜面,对曾经的掌上明珠漠然无视,私心里生下隐隐愧疚。
如今,就连皇帝都不落忍心,想要过问这出家事,李垺只好以痛惜遮掩着惭愧,说道:“劳圣上惦念,我那没福命的幺女呦,莫说是旧疾难愈,前些日又落入塘中,现下竟连自己姓谁名谁都糊涂着!”不但傻,而且更傻了。
逄兖昆难掩震惊,“又落塘了?都说患过水难之人,最怕复见旺水,怎的这般不小心?”庶女咋的,就这么不得你家待见?
李垺难过道:“倒也不是孩儿存心近那水塘,不过是见了扩院拆墙筑瓦,觉得奇异,往高墙上站去望热闹,一个不留神……”冤枉,我家孩子变傻你也有一分责任呢。
“哟!”逄兖昆无不遗憾道:“这么说来,是我的错了,是我赐李公扩宅,太不是时候。”你得便宜还卖乖,怨我?
李垺惶恐道:“老臣绝非此意。”就那么一说,谁敢怨您哪?
逄兖昆摆了摆手道:“你那女儿年方十几了?”
“刚过及笄。”
“嗯嗯,好年华。”逄兖昆稍作思考,开启媒婆模式。“眼看就至嫁龄,可寻好了人家?”五望怎的?就不信你那傻子有人要。
李垺如实道:“尚有痴顽在身,小儿每日里只与兄嫂纠缠胡闹,半点礼数也难渗透,何敢教她寻人家?何况,五望路远,嫁去了我亦是不放心的,只要我那痴儿情愿,养她一生也罢。”我李家多牛叉,五望有人要娶我李家也不嫁,养着就是了。
逄兖昆面上展现惊喜之态,握了李垺的手,作出提议,“诶,我的侄儿,逍遥郡王,今日你也是见过的,生的是虎虎生威,性子确是任性了些,不过心地极好,如今家中连个媵氏也无……李公,何不考虑与邺王结成姻亲?”五望?还想着五望!让你女嫁我皇家疯儿,都是抬举你!别忘了你家那个是傻的!傻的!
“媵氏?”李垺面色稍愠,想那小女儿如今虽是个痴傻的,但是多年前,此女带给他的荣耀却是诸儿中无人可比的,仅此一点,他也不认为这个女儿可以任人为媵。
何况前些日,正是这痴儿解捆绳救了他们一家,这痴症能消失也未可知呢,怎好与你皇家区区一个疯颠郡王做媵去?哪怕是嫡妻,也配不得女儿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要我李氏女儿做媵?不知哪日天公开眼,我女儿一下子好了呢!试问天下有谁人能配得上!
“不不不,我并非此意。”逄兖昆忙摆手否定,“李公之女怎可与人为媵,入府就是嫡妻。”
你牛叉,你五姓牛叉,让你做嫡妻,嫡妻,惹不起了还!
李垺仍是拒绝之意,“承蒙圣上厚爱,可惜我女还未至嫁龄。倘若是旁家之女,未有恪守婚法还可通融,李垺承蒙圣上信任,为任一国之相,当不可置国法家规不顾,恐被世人指摘过失,亦连累圣上声名。”
找个理由,就是不想嫁你皇家。
逄兖昆摇了摇头,道:“未有如此严重,再者,我亦不会使李公知法触法。女儿小,还是会长大的嘛,过了年,虚岁便有十五了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处处堵你李垺。
李垺正欲开口,被逄兖昆举臂拦下,明皇龙袍于李垺面前晃来晃去。
“天下人素知朕与兄弟情笃,然而这么些年来,朕赐与六弟宅院田产布帛,赏珍玩食粮乐伎,哪件事也未做到六弟心上。但朕知道,六弟最为头疼的,就是他这个三儿钧策。”
“如今,朕亦看到了你对女儿的那份疼惜,不忍女嫁远途。朕权衡上下,做出此策,与你,与六弟皆是大有好处的。”我不就是想替我弟弟家做点事嘛,李垺你咋这么不配合呢?
李垺哪里不知,皇帝不过是以这桩亲事做为送给邺王逄兖晟的人情。
事情不得不绕回三年前,女皇宫孙氏病笃,床榻前亲自拟旨,禅让皇位,还政夫家逄氏。
这时候问题来了,宫孙老太太还残留两个亲儿子,一个是流放边州、在老婆裙裾下苟且偷生的逄兖昆,一个是帮着朝臣灭了老妈三个小白脸的邺王逄兖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