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天下山川之始祖。自古有神力加持,无接引不得而入。
接引者,便是西王母座下的青鸟一族。
此时,三只通体青幽的优雅瑞鸟羽翼生风,尾携蓝焰,引着身后长逾三丈的赤金羽车如流云负月一般奔向西方天境。
我靠在羽车内华贵柔软的绒羽上,颇有些兴味阑珊。
原本荧惑星君携妻归宁,处理王母庙香火失踪一事也便罢了。
谁料,红鸾仙子日前正与月老比拼姻缘星图之义理,探讨阴阳和合之法门。
双方斗得难分高下进退维谷之际,一老一少竟通通撕破了脸皮。直接大打出手,施法将彼此困于百丈星图之中。最终嘴唇都快磨穿了孔,仍是谁也不服谁,以至作茧自缚之下两个都脱不出身。
如此一来,鸳鸯离偶只余荧惑星君一人孤孤单单形影相吊。
天帝陛下见之,便下了道旨,令熵泱神君同去一遭。
名义上说是协助,但其实是修养——昆仑山灵气富裕,乃仙家修行之圣地。但西王母脾性孤傲怪异,最厌恶外界生灵来此叨扰,故千万年来仙迹罕至,也是一方极清净之所。
熵泱神君此番负伤,虽有琢玉上仙诊断开药,但仍欠一段时间调理。
天帝陛下索性便趁此机会,将他赶到战场及书房两地之外的山川盛景中好生散个步,把多年来耗去的精气神补上一补。
恰好这段时间万界祥宁四海升平得很,既无仗可打,熵泱神君便也答应了。又随手一指,指了恰巧在院中扫叶的格桑随行。
我见状心中很是慰藉,以为自此之后,便再也不必每日对着同一位神、翻来覆去地念同一本经。
谁料,临行前,荧惑星君忽然到府。
对着正盘坐在古树下、装模作样吸取天地灵气日精月华的我道:“敢问姑娘是否就是点绛仙子?”
我点了点头,一头芙蓉花瓣差点砸到他脸上:“小仙正是,不知星君有何事?”
荧惑星君面上显出一缕尴尬:“嗯……听闻仙子画艺出众,我妻妹新婚之期将近,便欲请仙子赴昆仑山为他二人作一副鸾凤和鸣图。不知仙子之意如何?”
“……”唉,我不着痕迹地揪了揪心,却仍坚持着嘴角弯弯微笑问道:“不知是星君的哪位妻妹?”
荧惑星君道:“乃是幼妹,紫嫣。她与夫君董永的转世在人界相遇,彼此爱慕便决意托付终生。”
“…………”我终于再成功挤出一个嘴巴将要裂到耳朵根的谄媚形容,做苍蝇附骥尾之喜形于色状道:“如此好景佳话,小仙必得去沾些喜气呀。”
荧惑星君微笑点头,似松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仙子了。”
然,于他转身的瞬间,我便飞速垮下一张脸。
不知该感叹自个儿这幅劳碌命,还是该感叹董永竟如此短命。
西王母共生七女,皂黄紫三位看上的都是凡人。
其他二位的夫君虽未能长命百岁,但好歹亦在仙家灵气护持之下,平平安安无灾无病地活过了朝杖之年。
唯一个董永,生了个比纸片儿还要薄些的无福之命,对此浩浩天恩无以消受。每一世皆是未至不惑,便病入膏肓一命呜呼,或突遭横祸叫仙措手不及。
但紫嫣仙子情根深种了一万多年,早已相思入骨难以断绝。每逢董永死后,便会立即去往人间寻他的转世。一旦寻到,必定形影不离相守相伴,直至最后水到渠成结为连理。
是以,紫嫣仙子虽岁数最小,但成婚的次数却是七姐妹里最多的。
而我为这对夫妻作画的次数也是多不胜数,以至,乍然听到此消息,胸中便生出几分倦怠之意。
其实,三尺丹青也算不上多累的活计。
但每每提笔,画的皆是一模一样之景、一模一样之人,只钗环发饰、婚服细节略有些微不一,便叫哪个画师也提不起劲头。
这一杯喜酒,入在嘴里着实令我心累。
……
而眼下,羽车之内熵泱神君荧惑星君二位,一位品茗执卷,一位以酒拭剑,茶香寒影相互交缠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