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微臣有言谏上。”
参知政事张守行完君臣大礼,站在原地朗声说道。
赵构招了招手笑道:“张爱卿,不必着急,先落座吧。”
“陛下不准奏,微臣不敢坐。”
张守不为所动,继续请求道。
一听就是个性情执拗咬定青山不放松之人,吴益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位不拘言笑的副宰相,据说此人是言官出身,历任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御史中丞等职,以直言敢谏著称,接下来估计有好戏看了。
“好吧,朕准了。”
赵构语气里透着无奈道。
“微臣想请问陛下,今日所议是内廷之事,还是军国大政?”
张守不急不徐的问道。
吴益有点奇怪这话问的什么意思,皇帝召集宰执大臣,自然是议军国大政了,外廷之臣怎么可能议内廷之事?
其实不然,俗话说天家无私事,无论是立嗣太子,诰封皇后,还是升降废黜内官命妇,都得拿到台面上,光明正大的由宰执大臣们共同议定,否则便不合祖宗之法,言官们就有权规谏皇帝。
赵构沉吟了一下道:“今日所议,乃军国大事。”
“既是军国大事,理当在前朝大殿公开廷议,宫闱乃禁苑幽闭之地,于名不正,于理不合,微臣恳请陛下移驾外廷……”
张守把皇帝装进套里之后,开始振振有词的劝谏道。
这个……
赵构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看其它三位宰臣,只见他们一个个口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一副抱元守一存着气看笑话的样子,不用问,张守说的话正是他们心里想的事,哼,朕偏不让你们看笑话!
“张爱卿,你可知今日所议何人何事吗?”
“微臣不知,请陛下明谕。”
吴益暗自好笑,什么都不知道,一上来就敢批逆龙鳞,你可真行啊,看赵构不剋得你满头都是包才怪呢。
果不其然,赵构重重的哼了一声道:“今日所议乃是刘光世与岳飞两位军国重臣之间的一桩公案,此等天字号绝密之事,不在禁足之地私议,难道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审决吗?”
这个…………
这回轮到张守理屈词穷了,他正在暗自思忖如何应对之时,冷眼瞅见在皇帝下垂首相对侍立的那两个人,忽然心中一动,有了继续规谏的正当理由。
对于左侧侍立的司宫令吴才人,张守一点都不陌生,当年他还是殿中侍御史时,吴瑜就已经是执掌内廷文秘阁的和义郡夫人,每次上朝时都在皇帝身旁记录君臣言行,现如今贵为才人兼司宫令,自然更是有资格参加今日的御前会议,只是对面那个身着从九品冠服的年少之人,既非内侍又非宫干,看上去眼生的紧。
“陛下,既然今日所议乃绝密军国大事,岂容闲杂人等列席旁听?万一泄露军机,悔之晚矣,微臣斗胆请陛下屏退此人……”
他说着话,理直气壮的用手一指吴益。
吴益暗自觉得莫名其妙,简直就是活脱脱的站着中枪啊,我一个木头人傻愣愣的戳在这里,一句话都不曾说过,招谁惹谁了?你被皇帝挤兑得没台阶下了,噢,就想拿我当铺脚石啊?真是岂有此礼!
赵构佯装一愣,随即大笑着说道:“张爱卿,你误会了!他是吴才人的亲弟弟,淮西军的牙兵小队将,此前曾亲眼目睹了刘光世与岳飞之间的是非恩怨,这么重要的人证,岂是闲杂人等?”
“可是……”张守还想继续诤谏。
做在首席之位的赵鼎,突然重重的清咳了一声,缓缓说道:“子固,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你就不要再固执己见了吧?”
首揆说出这样的话,等于主动站到了皇帝一边,自己再硬着头皮争下去,估计也无济于事,张守只得躬身一揖闷声说道:“微臣谨遵圣谕。”
“哎,快坐下吧,来人,给张相公看茶!”赵构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摆平了这个令人头疼的直臣。
厅堂里忽然沉默起来,只听得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大雨声,刚才还是润物细无声的小雨丝,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急急如律令一般骤然而至了。
赵构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几个人,见他们挺直腰杆,庄重肃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为了缓和一下这种尴尬紧张的气氛,便笑着说道:“各位爱卿,朕已经让御膳房准备下了,等议妥今日这桩大事,朕与各位爱卿同饮一杯!”
四个人一听这话,慌忙同时站起身来,赵鼎率先说道:“勤劳王事,正是臣等本份,岂敢叨扰陛下赐宴!”
赵构两手往下虚虚一按笑道:“朕都说了,此处不比前殿,乃家常燕居之所,各位爱卿就不要再拘礼了,坐吧,坐吧。”
四人重新落座之后,赵构这才问道:“刘光世密告岳飞遣人谋刺的奏疏,朕早就给各位爱卿传阅过了,说说吧,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由于搞不清楚皇帝的真实意图,四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打算首开第一炮。
赵构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既然都不想当这出头鸟,只好点名道:“赵卿,你是都堂的当家人,先来说说吧?”
赵鼎欠了欠身子,字斟句酌道:“刘少保状告岳侯主使谋刺之事,虽有一名江湖女子为证,然是非曲直,岂能专听一面之辞?微臣以为不足采信,应当请岳侯与那名江湖女子当面对质,方显朝廷公平允正。”
赵构点了点头道:“赵爱卿所言极是,只是岳飞现如今身患眼疾,恐一时多有不便。德远,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