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富抓起一坛酒,悠悠走到窗户边,午夜的十里鳞次,明烛灯笼映在他的脸庞,“当年就是这样一个刚刚入冬的午夜,明亮,比现在还要明亮,可惜那不是灯光,而是一千万斤棉花的火光。这一把火,烧断了云州商业的前途,风华正茂一去不返。”
“杜起鹤天生敏感,这一把火烧光了积蓄还有大量的借贷,烧去了他对商界的希望,也让夺棉那段艰辛岁月付之东流。”韩富越说越是深沉,“那天,我就在你的那个位置,杜起鹤像我这样站在窗前,就在这家云上居他纵身一跃,了却万千。”
季牧站了起来,物是人非、事事不休,他看到韩富略微有些颤抖,声音也很干涩,“他当时回头看我,他说如果能重来,他会让一切慢下来,他说人一旦有了翅膀,就忘了只有双脚才能踩在地上。起鹤、星斗,人如其名,我信了。”
韩富缓缓道来,让这整间屋子化成了他的胸腔,浇不透的块垒、拨不开的乱麻,伴随着不时的喟叹,让季牧也心有郁结、不得排遣。
“老师,凰初四杰,陶公、张杜两位尊学,另一人是谁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那个人叫韩富。”韩富转过身来,“一生最大的成绩,就是把三杰凑成了四杰。”
“老师……”
韩富不是很胜酒力,加之情深切切,眼角闪着泪花,“和你讲这些,不是为了告诉你商界有多残酷,而是一个用命换来的道理,永远不要想着飞。脚要踏在地上,摔个跟头就能站起,摔断了腿大不了养伤,但你要是从天上掉下来,我就算接也会被你砸成肉饼!”
“我对你惟一的要求就是慢下来、有耐心,你把西部世界拉到九州面前,桩桩件件都是大把式,这一脚不踩结实了,下一步就不能迈。所以,你不能让陶大朱牵着,也不能受张星斗的驱驰,按照自己的节奏走才是正途、才有大路!”
季牧深深躬身,“老师,学生明白、明白!”
这时,韩富长叹了一声,这一声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今夜之后,再无凰初四杰,这顶帽子害人不浅,终于可以把它埋葬了。”
韩富话里有话,季牧倏然觉得,韩富今夜的言辞神态不只是刚刚所说的那些惋惜,想起他最后看张星斗的眼神,季牧的内心咯噔一声。
第二天一早,声震云州,宽阔的云贺商道,上千马车的布匹从贺州运来,贺州十四年布号联动同举,誓要彻底盖住云州的棉布市场。
此举筹备已有半年,十四家布号在九郡开起来二百多家布店,一千车之外还有一千车,源源不断的货涌向云州。
坊间盛传,云州的棉都被贺商收了去,陶大朱砍掉了陶聚源,撕毁与棉农的协议,州府已经派人调查。而且没有了陶聚源这个箭头,云贺商道上的云商日子不好过,很多货渠都被堵死,大商号还能挺一挺,小商号已是按捺不住,也要找陶聚源的麻烦。对陶大朱来说,正是多事之秋。
相反,贺商意气风发,这股劲憋了太多年,“十织厂织云布、干做云商摇钱树”的日子终于过去,他们现在要赚棉的钱、赚布的钱、赚工艺的钱、赚商路的钱!
私底下的贺州布商甚至咬牙切齿,这些年陶聚源吃进去的要让他连本带利吐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