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到了一九八九年,我们进入了紧张的高考复习阶段。
八九年的春天,国内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在省城上大学的姐早早地回到家里,据说大学里基本停课,许多学生都在游行聚会。工作一辈子、老实巴交的老爸破天荒地开了个家庭会议,嘱咐我们姐弟俩不要轻举妄动,该干嘛干嘛去。老爸一脸严肃,容不得我们半点疑问,这是我打小开始从未看到的。
学校里一些激进的老师与学生似乎也行动了起来,私下里组织了几次活动。
“我们明天也参加他们的活动吧?”阿混兴冲冲地说。
我摇了摇头:“我没那个兴趣,如果让老爸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你还没长大,什么都听你老爸的。”阿混对我嗤之以鼻。
“不能去。千万不能去。”干部说:“你们认真想想,现在社会上虽然存着一些腐败现象,可是大家的生活都得到了改善,政府肯定想维持安定稳定的大局,不可能让目前这种混乱的局面一直持续下去的。现在我们如果跟着瞎起哄,不仅解决不了腐败问题,而且是在给政府添堵。”
在干部的坚持下,我们大家都没有参加活动。
迄今为止,我还是十分惊叹干部对这场政治风波的准确判断。从那时开始,我看到了他不同常人的政治分析判断能力,远远有别于我们这班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
虽然我没有参加任何的活动,但对局势还是十分关心。每天放学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收看新闻。情况一天比一天复杂,局面似乎变得难以控制。我单纯地认为,高考肯定不会再举行了,复习不再重要。我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收看电视,密切关注着形势的变化。
这一天,马丁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
“炳叔出事了,快,我们去医院。”
“怎么回事?”
“炳叔和阿姨出了车祸,两人都受了重伤,干部刚在医院里。”
我们赶紧来到医院。干部在CT室门口坐着,眼睛红红的,小妹在一旁哭。原来炳叔夫妻今天到乡下看望生病的干部外婆,回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干部他妈现在还昏迷不醒,炳叔的胳膊、双腿都受了伤,正躺在病床上包扎。车上的许多人都受了伤,医院里一阵繁忙。
干部他妈的检查出来了,医生告诉我们说是颅腔出血。我们小心翼翼把她抬到了病床上。医生把各种管子插到了她的口腔和鼻腔里。
“怎么办啊?”干部搓着双手,一脸的无助。
高考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干部一筹莫展。
“你家有什么亲戚没有?”
“城关没有亲戚了,有一个姨还在乡下照顾我生病的外婆。”
“你和小妹到我家来住吧,我家还有房间。”我安慰他。
“那我爹我妈怎么办?”
我们都感到很为难,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还是请个保姆吧。”颖慧说。
“对对对,请个保姆照顾。”我们都赞同颖慧的想法。
“我可以照顾叔叔阿姨。”小梅咬着嘴唇,轻轻地对干部说:“反正我高考也考不上,我来照顾。”
我们都惊讶地看着小梅,小梅的脸有些红:“我可以帮些小忙,你安心地复习。”
“谢谢你,小梅,有保姆就行了,你不用来。”干部感激地对小梅说。
学校放了温书假,让我们毕业班的同学回家自行复习。干部家的保姆请到了,在家给兄妹俩做饭洗衣裳,偶尔也到医院里帮些忙。干部每天到医院里送饭,小梅也常常跑到医院来给炳叔阿姨喂饭。我们每次来到医院里,都能看到小梅,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的父母。干部他妈早已经清醒过来,只是身体还不能动,大小便都只能由小梅侍候着。每个星期天,小梅还做些好吃的给他们送去。
“你的女儿真乖。”同个病房的病人羡慕地说。
干部他妈笑笑,慈爱地看着小梅。
这一段时间以来,我根本没了复习的兴趣。政治风波得到了平息,每天的新闻仍是不断地长篇累牍地进行报导。我跟颖慧说我还以为高考不会进行了,现在根本复习不下去。
颖慧很生气地看着我:“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我振振有词;“当时那么乱,学校都停课了,还考什么大学啊?”
“那你多读点书有什么坏处?现在你高考怎么办?”颖慧很着急。
“没事,大不了我复读一年。”我故作轻松地说。
颖慧快哭了出来:“你本来成绩不错的,都快高考了,你竟然说没办法复习,你这是自甘堕落。”
“看来你还是挺关心我的嘛。”我看着颖慧乐。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颖慧生气地瞪了我一眼:“小梅每天到医院都拿着书在读呢,你就知道在家看电视?”
“咱这水平啊,考个重点不敢想,考个大专或中专估计不在话下。”
“你就吹吧,我懒得理你。”颖慧气鼓鼓地撇下我。
高考如期举行。七月份的七号、八号、九号三天,被所有考生称为“黑色的七八九”,而对我来说,那年的这三天,显得比别人感觉的更黑。因为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从小学到高中,参加了无数次考试的我,从没有一次考试象高考这么狼狈过。从考试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夜不能寐,这三天让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什么叫生不如死。我象一具行尸走肉,麻木而绝望地在考场上度过这三天。
高考终于结束。
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家以紧张的心情等待着成绩的公布和录取情况。我从考场里出来后,就知道这次高考我已经没有希望了。
炳叔夫妻俩还在医院,但炳叔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干部他妈也日益好转,小梅则全身心地投入到医院里照顾他们。
“炳叔阿姨明天出院,咱们去把他们接出来吧?”小梅和颖慧来到我家,特地来通知干部他爸他妈要出院的消息。
“明天我能不去吗?”我心情不好,却又不方便对她们说具体的原因。颖慧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小梅有些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大家都去啦,你别扫兴啊,让叔叔阿姨感觉不好。”
“好吧,我去。”
第二天,我们把干部他爸他妈从医院接出来。一路上,大家都在谈论高考的情况。只有我一句话都懒着说。高考的失败,象结了痂了伤疤,轻轻一扯就觉得疼痛。
“锤子,你考得还行吧?”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