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来的时候一样,高秦在回去的船上,也吐了个浑天海地,最后连自己是怎么下的船,然后又是被谁带进雪家大院的都不记得了。
等他的脑袋能开始思考,并且身子勉强能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红红的纱帐,红红的床被,还有燃着的红色灯烛,这些熟悉的景象告诉高秦,他此刻是躺在雪落的房间里,不,现在应该叫他们俩的新房吧。
房间中很安静,只有瑶儿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用手里的草叶编织着什么东西,高秦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后,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去忙活手里的事情了,直到又过了许久之后,她才一路跑出去一路叫唤道:“大娘子,凝儿姐姐,他醒了,大娘子,凝儿姐姐,那个人醒了!”
高秦看了看桌子上瑶儿编织好的那一个草绳青蛙,差点气笑了,原来在那小丫头眼里,编个玩具比他这姑爷的身体还重要啊!
过了一会,雪落和雪凝儿两个就过来了,但她们俩连门都没有进,只是站在外面,看了看已经坐起身来的高秦,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你醒了,舒服一点了没,要是没事了,就先起来洗一下吧,然后再吃饭。”
高秦看着依然戴着纱帽的雪落,许久没有移开视线,随后他摸了摸自己胸前,那个买的发簪还在,于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不多一会,李叔端来了一大桶水,瑶儿拿着毛巾和皂角跟在后面。
上次高秦沐浴没让瑶儿伺候,这次自然也不会,而整个过程,他都一言不发,十分安静,安静的有些反常,但谁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李叔和瑶儿把洗漱用的东西和干净衣服放到房中之后,便按照高秦的意思,都出去了。
高秦坐在床沿,看着桶中清澈干净的井水,出神了良久,他慢慢将怀里的桃木盒拿出来,打开看了看其中的发簪,随后又一言不发的将其放到了铺有红布的桌子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心里就这么低落,是因为坐船对他来说太折磨了吗?
不,不像,那只是身体的劳累而已,二十岁的年纪,身体累了睡一觉马上就会恢复的,而他现在的这种劳累,却像是从心底里涌出来的那种失落和孤寂,让人格外的敏感和脆弱。
是因为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其实根本就是无依无靠而孤独吗?
或许是吧。
还是因为明明已经成亲了,雪落却还像外人一样的对待自己而失落吗?
应该也是吧。
总之高秦现在的心情不太好,又或者说,他现在的心情很丧,在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后,他便将桌上的桃木盒重新收了起来,和瑶儿说了一声自己没什么胃口,想出门去走走。
雪落原本在等他吃饭,但听瑶儿说他不舒服,也便随他去了,当然,出于安全考虑,高秦还是拉上了住得离雪家很近的赵家四郎。
因为赵四郎也是劳累了一天的主,困得没办法,所以高秦也不好意思让人一直跟着自己继续受罪,在村寨前的沙滩上转悠了一圈后就回来了。
夜空下的海风让高秦心里舒坦了一些,不过当他走过前院,穿过厅堂,抬头才发现,新房的灯烛竟然是亮着的。
因为他知道今天晚上也肯定是一个人睡,所以他很清楚的记得在出门前,自己是亲手熄灭了灯烛的。
这难不成……
高秦推门而入,看了看桌子上燃着的红烛,又看了看卧榻下摆着的那一双精巧青丝履,最后目光定在了已经放下的红纱帐上。
没错,红红纱帐里的那个背影,是雪落。
他知道雪落是因为害怕蚊虫,所以才早早的放下了纱帐,但在烛光的映照下,他依然能看见雪落侧坐在床上的身影,背对着这边,正梳理着长长的秀发,夏天如薄纱一般的衣物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真的是养眼至极。
高秦进门后没有说话,脚步轻缓的在八仙桌前坐了下来,然后就这样静静看着,像是在欣赏着一副绝美的画作一般。
雪落听见开门的声音,知道是有人进来了,不过或许她以为高秦不会这么早回来,所以也一直没有回过头来看,依然在那里梳理着长长的秀发,神态很是自然。
“凝儿,你觉得我不选杨二郎为婿,在旁人看来,会不会太刻薄寡恩了一点?”雪落说着,一双白皙的手停了下来,一边清理着梳子上断掉的头发,一边喃喃低语道:“杨二郎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一年多以前又患上了病症,变成那个样子,可对咱们雪家一向很好,对你也很照顾,就像三叔公说的那样,其实不管是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选择杨家的。”
高秦听了这话,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了,但他知道雪落肯定还有话没有说完,于是就在后面静静听着,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缓了一些。
雪落安静了片刻后,最后一声长叹,然后把梳子放在了身旁,一边挽起秀发,一边又道:“其实高小官人……现在你应该叫姐夫吧,他前段时间和我说过,杨二郎只是在装傻,让我提防着杨家,从这件事上我就知道,他应该不是一个靠不住的人,可能有些时候,他是真的在为我们两个着想,再说……”
雪落说着,忽然停了一下,再度挽起又散乱下来的长发后,道:“先把簪子递给我吧。”
高秦看了看桌子上那根已经有些泛黑的梨木发簪,然后将怀里的盒子拿了出来,取出其中的银簪子,拿在手里,慢慢站起身来,依然沉默安静的向床边走去。
“再说他初到岛上……”雪落一边接着刚才的话说着,一边回过头来接过高秦手里的发簪,也是在这一刻,她才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看了看手里崭新的银簪子后,又满脸愕然的抬起头来了。
“怎么……是你?凝儿呢?”
高秦微微一笑,轻声道:“一直都是我坐在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