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秋蝉碧树,这些令历代诗人反复咏叹的意境,到了十月下旬,已经逐渐消失。所能见到的,只剩下寒风霜露,腐叶枯枝。
“落木满天下,秋来自可知,众生皆熙攘,独觉此身悲。”
从营帐飘出来的和歌,正是应景的,然而从音调之中,却看不出多少凄凉之色来。
吟诗者是一个中年的武士,身着华服,面敷白粉,身材颇有些臃肿,但并不显得丑陋,反倒添了不少安逸和优雅。中年人两侧,侍立着十数人,也都是华贵的打扮。
两句和歌落地,边上就有人送上了恭维。
“主公作的诗,真是有着独特的味道,令人耳目一新,耳目一新哪!”出言者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虽然背上已经喂喂佝偻,神色到还算是精神。
听到这两句话毫无营养的马屁,中年却是摇头不语,脸上亦浮现出诡异的笑容。而且这份诡异的笑容很快就传染到其他人的身上。
“噗……”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主公请恕……”
发笑的年轻人连忙伏下身子。
“何罪之有?”
中年人转过身子,拍了拍那老人的肩膀,眼神却飘向另一边去。
“安房,你来告诉他。”
“是。”
被称为“安房”的蓝衣人向前轻轻迈出一步,对着老者作揖。
“左京啊,方才主公所吟的,并非是此时所创,而是平安时流传的和歌,距今已有数百年。”
数百年前的和歌,能让人“耳目一新”,倒还是真是难能可贵。
“噢!有劳安房了。”
老人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脸上却似乎没有尴尬的神色。仿佛出纰漏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对面的安房。
安房为之一愣,不知该如何答话,那吟诗的中年却是苦笑:
“看来,叫左京你多读些诗书,真是白费了唇舌。”
“多谢主公体恤!”
叫做左京的老者,依然神色如常。众人倒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相视一笑。
骏河风气近于京都,文人墨客往来不绝,当主今川义元,亦是浸淫诗书数十年的文化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是以一众家臣,多数都是文质彬彬之士,粗犷之辈皆自以为耻,更是纷纷附庸风雅。如左京这样毫不在乎的人,几乎找不出第二个。
不过,这个看上去不通事故的老人,却作为两代家主侧近,在家老的位置上呆了三十年。这些事情,恐怕就不是伺候主人吟诗作画的清客弄臣所能够理解的。
“殿下!”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大步迈进的黑衣武士。
话音传来,中年收敛起笑容,正色朝向来者。
“何事?”
“山口教继回报,又有织田氏的家臣投效。”
“噢?是什么人呢?”
“是一个名叫前田利家的年轻人,他因为罪责而被织田信长赶出了清州城。”
“这样啊……”中年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一介无名之辈而已,此事尔等自行处置即可,不必禀报。”
“殿下!”黑衣人并未退下,反倒是前进一步,“此人乃是织田氏谱代出身,而且是织田信长旧日的近侍。”
“谱代和近侍?”中年颔首沉思了一会儿,“那倒是可以见见,命人把他带过来吧。”
“是。”
“肥前辛苦了。”
“臣惶恐!”
黑衣武士伏身施礼,随后倒退回去。
“恭喜主公!”一旁侍立的家臣,连忙送上祝贺。中年却摇了摇头,仿佛十分不满意。
“我以雷霆之势而来,时至今日,方才有织田氏谱代前来投效,而且还是罪臣。织田信长此人的器量,恐怕未可小觑啊!”
“主公何必担心呢?”方才那个叫做左京的老人出言说道,“那些人只不过是担心本家对待新附者的态度罢了,有了此人作为榜样,想必今后来的,就会络绎不绝吧!”
安房也出列作揖道:“主公不妨千金市骨。”
千金市骨?
中年微微点了点头。
“常闻有道之君,可下于天下之士。你们都随我迎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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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田利家随着身前的山口父子低头向前急趋,连走了一个时辰,所见到的营帐,仍然没有见到尽头。
这样的规模,所谓的四万士卒,恐怕是真的吧?每念及此,他原本自以为坚韧的信念,就要萎缩几份。走到最南边的时候,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不免带上几份卑弱惶恐之色。
山口教继转身看见了前田的神色,倒是没有嘲笑他——因为当初的他也是一样,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如前田殿所见,这并非我等不忠,实在是无力抗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