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公子,并不应该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长河载楼船,以锦绣铺地,如此铺张浪费,天下人十个有九个多半便是会以为这巨舟的主人,应是一当世纨绔,不然何至于做出这等暴遣天物之举。想想也是应该,这番奢华铺张,不是纨绔子,谁又能做的出来呢?可以江鱼之见,万事皆应当以最坏的打算,所谓不虑胜先虑败。浅薄与深沉,徒于表面所见所闻,便先将这富甲天下的沈家之子论以纨绔,风险才最是极高。
楼船在青州逗留数十日,表面上是为赏玩青州,可南三州偏僻之所,又有什么好游览的?这里不比东三州江南胜地,彼处鱼龙夜舞,更临近南都金陵,彼处有天下十二名妓,可真真是一处销金窟。若此人当真是纨绔子,早该便在金陵醉生梦死,何故于跑到这等穷乡僻壤。这里所谓穷山恶水的景,如何能入了这天下一等一富硕子弟的眼?
江鱼倚着栏杆眺望河面,开始回顾曾经与沈家人打过照面的记忆。彼时只是年幼时,沈家家主曾也亲自登门拜访过江府,只可惜往日的一些细节自己的确记忆不深。父亲在外之事,也素来禁止家中人过问分毫,饶是江鱼也知之不详。但记忆最为深切的一幕,却是彼时沈家家主登门之时,身后家奴所赶马车堵得东巷淤塞,其上所载的可是一车车澄澄黄金,车流延绵自江府大门到东巷巷尾。
不过此后,却被面目铁青的父亲引入书房,半盏茶的功夫后,沈家家主便黑着脸背手离开。
也就是在那时,藏在角落里,好奇的江鱼看了一眼彼时跟在那位沈家家主身后,面如冠玉的少年。
少年脸上表情淡然看不出喜怒,不似其父一般好似在脸上写着嗔怒二字。
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才最是心机深沉,年少时这沈家子已有这等城府,及至长大反而纨绔起来?
他人可以流于表面,但江鱼却不可信。
他的思绪渐渐发散,微微拍打着栏杆,其人逗留青州,他的信息依旧太少。但仔细想想,应当不可能专为自己而来。若是如此,他又如何能得知自己身藏南明山?如何知晓自己于何时下山?总不成沈家人供养的陆地神仙,当真是能掐会算不成?
立足于此,沈家人对于自己而言,是敌是友,便无从说起了。
收拢了思绪,无论如何,此处是沈家的楼船,无论那沈家子是怎样一番人物,今晚他就算只为礼节,也须设宴款待青州江湖豪士。更遑论沈家近些年岁,一直致力于结交江湖人的举动。如此机会在前,把握整个青州白道武林人心的大好机会,想来当然是要好生把握的。
不过在这高耸的楼船之上,视线一泄而下,这辽阔的长河河面上,泛着粼粼波光,确实是一番美景,尽皆收入眼底。所谓站的高,总归视线更能所及于远方,想必便是这样了吧。
感慨才到一半,却忽然有人在背后,拿着折扇拍了拍他肩头。
“喂,这位兄台,美景有什么好看?你此时站在这里,却不知这天下的绝色美景就在身侧啊。”
这声音言语轻佻,江鱼微微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这人看似在同他对话,实则是暗中自有所指。他换上笑容回头望去,只见那是一位拿着折扇的公子,身穿一袭白色锦袍,一张姣好的面容上唇红齿白,竟好似是个娇媚女儿模样。若不是听他声线的温润男子音,定然会误认为这又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大小姐。
天下竟有如此美丽的…男子?
这是江鱼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哼~登徒子。”一声微喜的娇哼声自一侧响起,凤薇听见这话,小心的撇了一眼这人,心里便噗通直跳。
她努力板着脸,可语气里的欢喜却暴露无遗。女侠也是女人,世间哪个女子不喜欢听人赞美?何况是出自这般翩翩佳公子口中,那自然效果卓著。可见不止是男子,世间的女子也是要看脸的,同样的话若是由一个面上刀疤的粗壮大汉、或是面目猥琐的男人口中说出,那可就是冷哼了,或许还有毫不留手的刀剑。
可偏偏这话是从这样一位公子口中说出来,纵然是唐突些,也是瑕不掩瑜,依旧能讨得佳人欢喜一心。
这浊世的翩翩美公子也当真是生得一根巧舌,他自然的上前倚着栏杆,声音软糯悦耳,一听便是南三州江南口音。都说十九州内,南三州的女儿家最是水养的一般,不成想男儿也是这般,言语之间细声细语,手掌轻轻拍打着栏杆,再普通的不过的动作,偏偏自带了几分韵味。
这人就这样平滑的融入到了这样一处小小的环境中,丝毫也不会让人心生突兀。
那一双好像能够滴出水来的桃花眼微微眯着,一边回头同凤薇说着话,目光不留意的落在江鱼身上,不易察觉的撇了撇头。他三两句之间,已经让这位飒爽女侠放开了对陌生人的警惕,不消半盏茶的功夫,这位铁憨憨女侠已经是把姓名出身都倒了个清清楚楚。
江鱼心中倒是没觉得如何,只是微微有些感慨她的涉世不深,更心觉无奈的是,她还和自己能够扯得上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位在他面前恶声恶气,眼下细声细语当真好像闺中小姐一般的人儿,正是高门房收下的义女。
所谓凤薇,写作高凤薇。
他们二人聊得欢快,高凤薇不时捂嘴轻笑,至于争风吃醋的心思,江鱼自然是没有的。
他叹了口气,干脆离了三两步,便要给这两位聊得兴起的人儿腾出空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