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立医院的天空永远是灰暗的。
即使是大晴天,即使太阳猛烈,但班江抬头看着那刺眼的光亮,却觉得那些光和热永远到不了地面——确切地来说,是永远到不了医院里。
夏京市是一个美丽的城市。这里四季分明,气候怡人,无论是哪个季节,空气中总有一种淡淡的、只属于植物的清腥味。而居住在夏京市的人们……就是普通人,过着他们的普通日子,一天的早晨,有人沿着长长的海岸线跑步,有人骑着车或走着路去菜市场赶趟,有人匆匆忙忙去上学上班……这种繁忙景象一直持续到一天的尽头。夏京市就是一个很普通、很平静的城市,基本没什么大事发生——这是大多数夏京人的想法,可班江不这么认为。
什么才是大事?谁能给个定义?对街头的老伯伯来说,今天没有买到心仪的雀,也是一件大事。
但不管怎么说,夏京市的表面还是很安逸的。
而和夏京市的安定相比,这家医院就像是座格格不入的孤岛,坚硬又高耸的围墙就像是孤岛中的那些危机四伏的猛兽和毒蛇,把夏京市的生机和热闹全都死死挡在了外面。
而围墙里面……围墙里面还有什么呢?
班江坐在监控室里,百无聊赖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个监控屏幕——他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了。
虽然是光和热都到不了的地方,但来自四季的轮番问候却永远少不了,只是对于夏京市其他人来说的关于四季的浪漫,医院这个地方只能吸收到其中的最不好的地方。
春天的潮湿和黏腻,夏天的烦躁和焦虑,秋天的干燥欲裂,和冬天的尖刺寒冷……
“鬼天气。”现在虽然是秋季和冬季的交接时期,但这界限从来都是迷迷糊糊,不清不楚。再加上秋季还有个秋老虎,秋老虎肆虐之际,那股势不可挡的热气更是让人烦躁和焦虑。监控室里的冷气早就坏掉了,班江的后背全是汗,身上的制服死死粘着他的皮肤。他勉力睁着要重重合上的眼皮,死撑着一团浆糊的脑袋,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
现在正是放风时间,“病人们”在工作人员的指示和监视下,有的在操场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让人摸着就觉得手掌会起火的篮球;有的躲在树荫下,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头顶的叶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的三五成团,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没来由的剑拔弩张……
街尾的伯伯把买不到心仪的雀当做大事,在这里工作的班江觉得把自己的档案从医院的档案室里拿出来就是一件大事。
今天是他在医院工作的最后一天。
“谢天谢地!”班江心里想,内心隐隐有了对未来日子的期望。
放风时间结束了,班江懒懒地起身,把放在桌子上的对话机拿上,就出了监控室。
虽然是最后一天,但该做的还是得做。
班江站在A区病房外面,等着他的老熟人们回来。
“班长。”一个脸上平时没什么笑容但一见到班江就硬挤出笑意的光头男人第一个走了过来,他背着手,满脸谄媚地靠近班江,班江微微抬着头,两只眼睛往下瞥着光头男人,嘴角懒懒扯起一个有意无意的弧度。
“听说是你的最后一天了?”光头男不住地用那两只小眼睛上下打量着班江,“要不要哥几个送送你?”
班江不说话。
“哎呀,都最后一天了,明天我们就见不到啦!你说人和人这个缘分啊,真的是很奇妙。就到今天,我们的缘分就到今天,你都不能好好跟我们说话?”
“别玩了。”班江问,然后举起右手,把缺了块肉的大拇指直直怼到光头男人面前,光头男被怼得不自觉地头往后靠。班江把手伸回来:“你们就这么对你们的缘分?”
班江看也不看光头男人,对着前方,嘴里完整地吐了个“滚”字。
同事陈天走上前来,大力推着脸上表情立刻变得阴狠的光头男进了病房。
班江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病房外。。
“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拿精神病当借口的犯罪者。”等最后一个“老熟人”进了去,班江拿着钥匙把房的大门锁上后,总结道——“而现在,就是我最爽的时候。”
“明天你更爽。”陈天在班江身后乐呵呵地笑道。班江把刚才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换下,转身对着陈天笑嘻嘻:“嘿嘿,我出去了,我们还得一起喝酒啊。”
“那必须的!”陈天立刻应道,然后,他叹了一声,看着班江:“真要走啊?你都在这里做了差不多十年了……”
班江张开手,紧紧抱了一下陈天,陈天也抬起了手,回抱了他。
“也就跟你说,”班江松开陈天,但头还是靠近陈天——他低声说道:“我太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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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江的东西不多,一个小纸盒就能把他那难以言喻的十年给装完。班江把车开回家楼下,拿着小纸盒下车的时候,看到了坐在小区花园外其中一张石凳上的周恒。
班江扫了眼周恒脚下那堆烟头,抱着小纸盒走近周恒。
“干嘛?”
“什么干嘛?”
周恒指了指班江怀里的小纸盒。
“今天是我上班的最后一天。”班江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周恒后背,周恒迈开了脚步,跟着班江上了楼。
到了家,班江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下小纸盒后,进了厨房给周恒倒水:“怎么突然来找我?没事吧?”
周恒接过班江递过来的水,看了一会,他抬起头:“有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