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其实是很少下雪的。
扬州地处九州的南部,大多数时候气候都很温和,在冬天的时候,连雨都少见,就更不用说雪景了。但今年的江凌,破天荒地下起了很大的雪,已经接连不断地持续了小半个月,也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要停的意思。大雪在进城的路上铺上了厚厚的一层,起初还有护城队的人每天清理,但在同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之后,江凌城的官府最终还是默默地选择了放弃。于是这段时间的江凌城变成了一座孤岛,所谓的孤岛,大概的意思是城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负责管理城防的人自然也乐得清闲,在这种寒冷的天气,能够恪尽职守坚守岗位的,大概是很难找到了。这自然也为某些人偷溜进城提供了相当之大的方便,好在后者除了一些过于恶趣味的想象,对这座城也并无什么其他的恶意。
横贯整座江凌城的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从城南蔓延到城北,冰面上有些地方被贪玩的小孩们用石块砸出了几个洞来,裂痕像蛛网般向着四周扩散开来,像一片巨大的雪花,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法阵。有几尾金红色的小鱼不时从洞口探出头来,又钻进水下打了几个转,身后漾起一圈圈的波纹。
对于江凌城的普通百姓们来说,当然是乐于见到茫茫大雪的,这意味着对第二年的收成,有了更美好的盼头,虽然江凌相比于农业更看重商业贸易的发展,但对于朴实的江凌百姓们而言,“瑞雪兆丰年”的话头显然更有吸引力。江凌的大人们大多把自己藏在家里,整个人缩在厚厚的棉被或者大衣之中,抱着火炉取暖。但数年难得一见的雪景,对于江凌的孩子们而言,显然能够远远超过寒冬冻伤身子的威胁。他们大都三三两两地汇成一团,一张张被冻得通红的脸蛋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上来回翻滚,像是一串串冰糖葫芦挂上了一层白色的糖霜。
但苏涉并不高兴。
不同于以往的漫长大雪,意味着官府又有拨出一笔新的财政预算用于防寒供应,还需要为城中的人提供各种各样的保暖用具。这些财政需要,自然是身为三司使的苏涉的职责。如果换做是平时,他自然也不会为这种小事上心。但现在江凌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了,随着扬州监察使的入城,城守叶玄变得更加深入简出,神出鬼没,偶尔能见到对方的时候,苏涉甚至觉得对方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自诩嗅觉敏锐的苏涉觉察到了此次监察使的到来,必然不是单纯地考核当地官员的业绩。他感受到了一股洪流滚滚而来,叶玄已经被淹没了,什么时候轮到苏涉自己,他也说不准。
因此尽量少惹事生非就成了这一时期苏涉的工作准则。事与愿违的是,当防寒供应的预算和每年都有进行的迎春烟火大会撞在一起时,他与监察使的正面交锋,就变成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
苏涉走在通往监察使暂住府邸的石板路上,大部分的积雪都被扫到了道路的两边,石板露出了本来的青灰色,像是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流,两边是栽满溪岸的六月雪。石路上还残留着些许的雪块。苏涉的身子裹在白色的大衣里,踩在路上的雪块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还在低头沉思着对监察使的应对之法,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
苏涉被撞得倒退了两步,对面的人却纹丝未动,苏涉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块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