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杂粮养育的乡里人把面子总会看的格外重,青山兄弟的到来着实令自知老汉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的到。换作以往,老汉出去割草拾柴兄弟俩打老远互相瞧见,都会发自心底的抵触以至于急促的刻意躲开对方的视线,避免打了照面彼此都难堪。这不,冷不丁的突然出现在麦场边缘,的却是让自知老汉一时岔住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青山毕竟是先生,教书育人的活计忙活了一辈子,别的不敢说,若是论起察言观色欣赏人的水准,多多少少也算是行家人。一眼就看透了老哥哥自知的难堪,倒是趁着自知不备一口嘹亮的“哥”叫得自知老汉是浑身上下打了一哆嗦。完全没有防备,自然也就潜意识里莫名的应了一声“哎!”一声诚挚的“哥”,一声不经意间的“哎!”看似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两位垂暮之年的老人好似孩童一般激动到彼此相拥着啜泣起来的地步。
两副古铜色的脸庞紧紧的贴在了一起,泪眼模糊,彼此都打心底里暗暗怪责自己的迂腐、蠢笨,过命的交情竟在无知中蹉跎了无情的如金岁月。这的确是人世间一种莫名的悲哀,好在总算是经不起年岁的洗礼彼此沉沦在心底的尘埃被这股叫做亲情的东西洗涮的一干二净......
而三狗那头,就医之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顺畅。成老三是费尽周折又是三蹦子又是人力车的将伤了手指的三狗折腾到了乡卫生站。无奈床铺还没铺展开,等了老半天医生急匆匆的赶来查验了伤势之后,还不待成老三说话就立马提议往市里大医院转送。好在三蹦子司机帮忙提了行礼就站在一边,车子就停在门口。成老三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得不听从医生的吩咐抓紧转院求医,毕竟耽误了伤情医治就是耽误了孩子的一辈子。谁又敢拿孩子的一辈子做赌注呢!
同村的三蹦子司机打小跟成老三一起摸爬滚打长大,自然也不含糊,连忙张罗着将铺盖卷儿搬进车厢,一路颠簸着向市里匆忙的赶去。照这架势赶在日出之前进市医院不成问题,也算是随了心愿。在东方渐露鱼肚白说不清是亮还是不亮的时候,车子经过大半夜的颠簸折腾突突突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总算是得到一时半会儿的休憩,停靠在了市人民医院的大门口。
医院的大门紧闭,繁闹的都市生活丝毫掩饰不了这黎明前的沉寂。尽管远处梧桐树的阴影下影影绰绰的人流已然稀稀落落的闪耀晃动,却没人理会医院高大的铁栅门前这一辆疾驰了整个漫漫晓夜扬尘满天披星戴月的三蹦子。
谁也不知道急促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司空见惯,零零散散的人群并没有因为车上载的是谁,发生了什么事而驻足观望哪怕是一声委婉的叹息。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成老三在点起下车后的第一根烟卷的时候,浑身上下不由得打了一哆嗦。不知怎的,在这闷热的寒暑季节他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丝恐惧。
这种恐惧仿佛与生俱来的一般,发自肺腑由脚底接触在地面的瞬间开始向上蔓延、涌动、喷发,最后一跃蹿过头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余留下的些许印记还让人浑身发麻发冷,以至于神智也仿佛不清楚了一般,额头竟浸出一抹儿冷汗来。
“三哥......三哥......”
成老三对这儿的环境再熟悉不过了,只是在无限的恐惧当中竟然恍惚了以至于连三蹦子司机连续几声高昂的召唤声也没察觉出来。还朦朦胧胧的沉浸在铁栅门前无尽的恐惧遐想之中。在铁栅门无尽的黑暗缝隙里,他似乎能感受到庄户人家那一种无奈的自责和无尽的恐慌。是啊!这里不光能救死扶伤,更能让人倾家荡产!是无尽的黑暗啊,黎明!成老三似乎看不到任何黎明前的曙光......
从老爹自知老汉,到成老三自个儿,紧接着儿子三狗一个个的都紧接着送进了这儿......
成老三是前来探望老爹爹自知老汉的时候被强逼着住进的医院,父子俩一个是心梗,一个是肝病。就这样朝夕相伴着熬过了大半年的时光,尽管自知老汉在儿子面前一直口口声声“不差钱,不差钱”的掩饰着。但成老三能感受到老爹说话的底气似乎大不如以前。
钱是人的胆!说实话,成老三自打病愈以来除了一身的犟脾气而外早就没胆了。甚至于连自个儿也瞧不起自个儿,就在他口吐白沫病情发作的那一忽儿,尽管浑身上下不间断的抽搐痉挛,但是他的头脑是格外清晰的,要说放不下,唯有三个讨命的儿子,一个个两岁两岁的间隔着。还有年迈的老爹老娘,七十多岁的年纪了,还没日没夜的在麦场田地里忙活着披星戴月。
“三哥......三哥......”三蹦子司机王二鹏终于忍不住扯了嗓门吼叫了起来,借着刺耳的声音推搡了一下呆愣在思绪里的成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