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的昏昏沉沉的,猛然坐起来,阿黛吓了一跳,走过去看她。她急忙问胡先生还在不在家。阿黛回说应该在的,他吃醉了酒,在房里睡觉。她便坐起来等着。一直等到入夜,那边还是没动静。伍娘给她单独开了饭,又见绿萍起来吃了点东西,出门去铺子里了。伍娘来收碗筷时候,香笙问她,胡先生可起来了?伍娘却说,他下午就走啦。
香笙一下子失落极了。胡宗平上回说有个人要买李家房子的,后来因为她不痛快,叫他给人回绝掉了。现在去找买家恐怕难,她就想让胡宗平再问问那人,还要那房子不要。
一连几天,胡宗平都再没回来过。她差阿黛去跟程师傅打听,好像说他出私差去了。她虽整日在家坐着,没有什么行动,人却焦灼地厉害。终于忍不住,找了个上午,去李家转了一圈。找到那个信封打开,里面确是房契无疑,上头还写着已作古的姚老太爷的名字。她心里头有了底,又走到街上去寻崇孝。
一路走去,经过一爿裁缝店,认得那招牌上的几个字,是崇孝跟她说过的做学徒工的地方。走进去,看见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用粉笔块在那画着什么。香笙踩着门槛问他道:“小朋友,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李崇孝的人。”小男孩抬眼看了看她,便向里间喊道:“小李,有人找!”崇孝打着门帘探出头来,见是香笙,忙卸了围兜,跨出门来。
崇孝拉着她紧走两步,出了那间裁缝铺地界,便道:“我正想着要去找你!”香笙道:“哦,怎么了?”崇孝道:“我手边还有事,长话短说。你猜的没错,我把卖房信息登在报纸上,好多天了,愣是没一个人来问过。我想这事必须请你出马了。“香笙道:”我也不认得几个人的。“崇孝道:”胡老板圈子里总有些阔人吧?你帮我问问。“香笙道:“他圈子里的人,我怎样问?我现在住在人家那里,要避嫌疑的呀。要不然绿萍把我当成什么了!”崇孝道:“我也不瞒你了。这事再不做打算,我爸爸要没命了。”香笙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问道:“怎么会?”崇孝道:“我听人家说,下月有一批犯人要拉去毙了。谁知道爸爸在不在里面。我妈已经死了,我不可以再没了爸爸。“香笙想了想,道:“这事我只能尽力去办,也不敢保证办得成办不成。你们还得另想个法子存笔钱,万一房子卖不掉,把钱拿去打点打点关系,让你爸爸这一次先别出现在枪毙名单上就成。“崇孝点点头道:“晓得了,我先进去,等下师傅要骂了。”香笙又道:“房契我找着了,在你妈房里。你们先别动,免得东掖西藏的最后又找不着了,等找到买家再去拿来。”崇孝已往裁缝店走去了,这句话也不知道听没听着。
香笙住在胡家这大半年里,平常最怕撞见胡宗平,这会子盼着他来,他却老是不来,把香笙急地坐立不安。事实上没过太久,有一天香笙得着消息,程师傅已连夜去接他回来了,她愣是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一早巴巴地守在门后边听动静。绿萍还没起床,下人们也都在各忙各的,院子里就她一个,听见那突突的小汽车声音由远及近地来了,她立刻拉开门,站到门外边去,低头假装在那里寻东西。胡宗平从车上走下来,吩咐程师傅把东西搬到屋子里,他自己提了个牛皮箱先踏上阶梯,远远地跟香笙招呼:“咦,你起得这么早?在找什么?”香笙道:“找一条帕子,昨晚洗了晾在院子里,刚刚找不见了,许是被风吹出来了。”胡宗平点了点头道:“哦,等下来吃麻鸭,我去年找人腌的,昨天才取回来,味道特别好。“香笙眼看着他就要走过去了,忙伸手拦道:“你也帮我找找罢,台阶底下。”胡宗平看了她一眼,把皮箱子放在地上,一边弯腰查看,一边笑道:“要我说,一条帕子,丢了就丢了,这样找多费劲。我给你买一打够不够用?”香笙道:“帕子倒不打紧。就是你那朋友艾老板,还有没有打算要那房子?“胡宗平道:”我上次已回绝他了。“香笙笑道:”实在是惭愧,还得累你再去问问。“胡宗平直起身板呆了一呆,道:“那我只好再去跑一趟了。”香笙道:“这事怪我。他要是还有意向买那房子,适当的给他价格上通融点好了。”胡宗平道:“人家要是想买你的,贵个千八百也不会多说什么。要是没这意向,更不会在乎是不是便宜那三五百的。”香笙道:“现下就是想知道他还有没有这意向。”胡宗平拎起皮箱子,向她道:“你别抱太大希望,他那时候很着急换房子的。这么久了,大可能已经换好了。”香笙道:“那其他陈老板、刘老板呢?如果艾老板不要,其他人也帮我问问吧?”胡宗平听见她这样说,心下已有数,向她点了点头,径自走入门里去了。
胡宗平从此便在自家住下了,然而他除了回来睡个觉,依然是终日不见人。香笙愈是着急等他消息,他愈是不回复。碍于绿萍,香笙根本连跟他打个照面也难。偏偏这个时候又出了一桩事,水仙跑来报告她,崇孝因为偷裁缝铺的钱给抓到局子里了。香笙忙不迭跑去赎人,裁缝店掌柜的一口咬定被偷了三百好几,可从崇孝身上只搜出来四十块钱,余下的钱不还,警察不放人。崇孝大喊冤枉,香笙虽也明白这其中缘故,没办法,只能由人牵着鼻子走,还差多少钱,回去凑够了再来赎人。
也巧了,正是这天晚上,绿萍还在铺子里忙,胡宗平却回来的早,他是从外边吃过饭回来的,也许没有吃饱,在那里喊伍娘,问厨房可有饭菜。秋英跑出来告诉他,伍娘下午回去了。胡宗平有点气馁,便让她温一壶梅子酒来。香笙正竖着耳朵听那边动静,她是早知道伍娘回去了的,这会子听见秋英说起,方才惊觉已是月末了。
阿黛正在厨房里忙活,看见秋英走进来,又是掀锅子又是开橱门的,便问她找什么。她说胡先生饿了,要吃东西,她看看有没有现成的。阿黛哦了一声,也没有说什么,赶紧把灶台里温着的一碗酒酿蛋拿了出来,准备端走。不料被秋英看见了,抢将过来,道:“哟,这是伍娘今天给你留的么?伍娘对你真好,我跟她一起做事这么久了,她从来没这么照顾我。“阿黛懒得跟她解释,便道:”这是给我们太太喝的。你要来一口么?“秋英道:”什么太太不太太,还不是来这里吃白食的。还不如我们这些凭劳动挣口粮的下人。“阿黛道:“怎么,你抱不平啦?白食也不是人人能吃的,像有的人,不管再怎么努力,主家看不上,不靠劳动性命不保。你倒是吃顿白食我瞧瞧?”秋英气红了脸道:“我说呢,上次还看见你们那位奶奶同我们先生拉拉扯扯的,原来是靠勾三搭四挣饭食。一介寡妇,还不知检点!“阿黛气得七窍生烟,也不同她辩白,一只手拿定她的衣领,另一只手啪啪两巴掌,打了她个晕头转向,酒酿也洒出来半碗。秋英也不是善茬,索性将那碗酒酿蛋往灶台上一放,空出两只手来与她扭打做一团。一时间辱骂声尖叫声不绝,胡宗平和香笙同时奔了进来,好容易拉开她俩,阿黛头发散乱,依旧气不过,末了来个凌空一脚,差点踢到胡宗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