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一个年青的男子骑了头快驴回转,“前一路皆人烟繁盛,俺已打听得大先生处所,入城再走得五七里地,城西白李巷口便是。”
“这里再行上一里多,路边有个凉棚卖浆水,主人与少主人可上那处歇歇脚,稍事整休再进城。”骑驴的年轻人说罢,从他们后面马车上钻出一个半大孩子来。
“阿爹!俺要骑马!”那孩子头上还扎着双髻,眉眼也与马上的男子神似。
“小主人,阿右与阿任恁马极高,恐不堪驱使,还骑了阿喜这小青驴罢?”骑驴的青年急忙从驴背上下来。
“也可。”小男孩好说话地点点头。
“快停了马,待公子下车。”阿喜叫赶车的家仆将车马停稳了,便抱那孩子上驴。
前头马上的男人回头一眼看那孩子,凉声道,“此番到了京都,休得专任胡为。”
小男孩不以为意,“外祖常道,俺还是个娃儿。”
“十岁耶,可入小学知些礼了。”男子面色略有不虞道,“你爹十一已受五品……”
“俺满中行氏,亦是有祖荫得,”骑上驴背的男孩儿悠悠地驱着毛驴朝前走了两步,“阿爷恁五品,还不是挂个闲职吃吃俸禄。”
“阿爷再说这做官,儿子也会。慢说拜了三公,便给俺个大大的丞相做做,也是当得的。”
“恁不学无术,还知道丞相。且说说,斗大字,恁识得几个?怎做得三公?”孩子的爹满脸只剩下恨铁不成钢了。
“自是开府幕僚啊!”小孩儿扬起了脸,微微一笑,“俺既为三公,王上定然准俺开府耶。”
“俺便招幕则百十个豢臣,每日早晚皆换二十个脑袋替俺打算,甚主意没有?甚官做不得!便斗大也字认不得几个,恁又如何?”男孩儿继续笑道。
“照恁般说来,天下则官都这般好当?”被大儿子一番分说,马上的男人竟不恼怒,只冷眼看他自鸣得意。
“俺得阿爷,咱祖上亦为怀芗大县名门,先世有三代从龙之功,亦是出过国公则。”小孩儿骑着驴,傍着他爹的高头大马,也未落下几步。
“到本朝虽俺翁祖不爱打打杀杀,偏叫俺满学甚诗书,好赖亦是比千石个官儿。”
“阿爷恁上庇了俺祖翁得厚禄,便没承嗣着多少家产,到底又袭了叔翁的官职。”男孩儿也歪着脑袋,看了他爹一眼,“偏还不爱做官,只想着甚隐世而居。”
“俺虽是阿爷恁大儿,可您老正当盛年,谁人不道恁风仪伟望。据儿子俺目之,或还有七八十载好活。”
“俺伯父便不说了,唯一个叔父,亦自有七八个儿子。俺那三哥哥又好不凶狠,儿可没敢指望有叔父族业待俺承袭……既无家业需用俺劳神经济、费心营划,阿爷那能怪了我十岁还不学无术。”
“小竖子,”他爹终于咬牙切齿,瞪了眼看他,“怎敢浑说乱道?”
这是要气死他立时好继承家业吗?
男孩儿嘬了嘴,不敢做声,先走了两步,却忽地轻飘飘拿鼻子一喷,“哼!”便催了驴,滴滴笃笃一道烟跑了也。
后头急忙跟上去一骑,原是一直缀在车后的阿右。
真是混账子孙!
“如此口无遮拦,便被他外家宠成甚模样!”自己一直专心于求学,男人忽然觉得,是不是有些忽略了儿子满的教育问题。
“外家老大人止有夫人姊妹三个掌上明珠,大公子又是幺女长孙,定然偏疼则。”一旁走着路跟从的阿喜,急忙宽慰自家主子。
马上的男人郁闷了一会儿,忽朝大儿子扬尘而去的背影怒喝一声,“气煞了恁爹!恁便有了!”
“阿爷!”后面的车里,掀帘爬出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
双璎垂髫,紫金为佩,模样好似女娃般娟秀的孩子,正一把鼻涕一把泪,怯怯弱弱地看着他。
后有一个小厮急忙钻出马车,把小孩儿抱在怀里。
“恁又哭甚?”男人心烦勒了马,瞪圆了眼睛看着姑娘似的小儿子。
“家主,小主人思念……夫人耶。”那小厮也不过十多岁年纪,哄个小孩儿实在不易。
这娃,见了亲娘能比见着奶娘开心?分明是思念乳母罢!
“再哭号,便驱散了府里的乳娘!”吓唬罢儿子,男人骑了青黑的马,自黑着脸朝前走了。
气死他也不过分,大儿子顽劣,小儿子坚决不肯断奶——他是带他们来王京见世面的!
想他主仆数人,一路上被这两个浑小子轮番地磋磨,差点儿要了卿命。
现在,他开始有点怀疑,莫非自己小时候原来真是个顽劣的娃?
他家老娘与夫人常说,都是生子肖父耶。
又多看了一眼嘤嘤啜泣的小儿子,男人无奈叹一口气。
他可不是这样,那处相像?
倒是长子,那模样确实是肖了他……可他自认,也绝没有如此张狂的性子。
啊呀!一想起两个儿子他就头疼。
‘阿言,你春秋岁许?’盛京在望,马上的男子,又想到半月之前,自己一直跟从的老师忽召他至室夜谈。
‘上禀我师,自恩师避诏遇学生于垄上,吾已从师十载有余,今岁廿六矣。’相处得时日长久了,他益发地敬重自家先生。
虽然,他师傅年岁越大,脾性越是古怪,世人皆视他有些不通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