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州·冬月廿八
来自离墟山脉的风,夹杂着未宁海的水汽,给墨州带来了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降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三日。
安之恒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雨天会影响很多事。
他就快娶妻了,聘礼送出去已经二十多日,但他还没见过未来的妻子。
他不想见,也不想娶。在他看来,娶妻就意味着要生子,就该有家了。
他见过外表光鲜、受人尊崇、看似闲适的父亲,在家中时常会被母亲呵斥的体无完肤。
账房的账簿要给母亲过目、每日和几位叔叔的饭局都有时限、连想喝酒的时候,都只能偷偷抿一小口,然后喝上好几杯茶水来掩盖。
更别说去沁薇楼听两首小曲儿了。
想到这儿,安之恒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最近的天了。
他甚至希望雨期能再久些,雨势最好能再大些,让婚事无法进行才好。
他有些想念沁薇楼的酒,还有那些天仙般的伶人。貌美不说,唱曲儿的嗓子就像是南疆那些森林里的离鸟,婉转又勾人心神。
他已经有些时日没出门了。他决定今天要去一趟沁薇楼。
安府的马车从来都有专人护卫,有时是漠族的刺客,有时是狄族的武士。
他们多是安府直接从北疆更远的离州或是延州掳掠来的,从小培养,灌之以安家私制的药物,使他们格外凶狠却又忠诚。
但是,安之恒今天没有坐马车。
前几日婚期渐进的时候,父亲就已经不让他再随意出门。
他这次趁着父亲午憩的工夫,带了两个狄族的武士,撑了把黑油纸伞便出了门。
沁薇楼离安府并不远,只有一坊的距离。它处在墨州州府岚鸢郡靠近未宁海的位置。是整个墨州最负盛名的风月之地。
沁薇楼原本只是一座供往来于墨州和定州的船商们落脚歇息的小酒肆。
历元初年据说被一位富贾买下,加以修建改造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里远离岚鸢的中心,整日灯红酒绿,每晚夜夜笙歌,像是一座独生而出的不夜之城。
无数的富商贾士、达官贵人、富家公子在此纸醉金迷、挥金如土。
安之恒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个销金窟里扔了多少金锭。
他只记得每一个左拥右抱、听着小曲儿、喝着酒,被人甜甜的喊着“公子”的时日。
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脚下的步伐也是加快了不少。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淡色的长袍,染上了些许污渍。
他并没有留意到这些,只是觉得今日岚鸢的街市上格外安静,宽阔的街道上竟没几个行人,店铺也大都打了烊,连往日撑伞叫卖的小贩都收了摊子。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让安之恒回了神,或许连日小雨加上阴冷,没什么营生吧。
他自我理解着这些不寻常,脚步依旧很疾。远处未宁海上方的天空已经被乌云笼罩,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看见沁薇楼招摇的酒旗的时候,安之恒觉得这次冒雨出门是值得的。
他快步进楼,伞由狄族武士收起,在玄关还未来得及抖去身上的一些水渍,便有老鸨扭着身姿,过来招呼。
“哟!这不是安公子嘛!你可是有些时日没来我们沁薇楼了,今儿……”
还没等老鸨说完话,安之恒便径直向内室走去。
他向来不喜欢和老鸨交谈。
他觉得这些人老珠黄的女人们身上总有一种劣质胭脂水粉的味道。
即便沁薇楼里的女人们用的都是同样的,墨州最高档的胭脂水粉,但是在老鸨身上和在伶人们身上的味道是不同的。
老鸨也并不生气,在她眼里,莫说是安公子,其他什么王公子、李公子不过一样,都只是金锭罢了,谁又会生金锭的气呢?
她依旧是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替安之恒撩起了通往内室地羊绒门帘,跟在了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