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萧行之回城之后先是去了一趟官署,办完公后回到王府已是日头西斜。
步履不急不缓地迈进思齐院,进了主屋先将沾了寒气与黄尘的大氅脱下,换上一身干净衣裳,而后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略带诧异。
往常这个时候,凌歌早就扬着一脸笑迎上来扑进他怀里了,今日却不见她身影,显得格外冷清。
萧行之转身便往外走,一路上都在想要寻个什么由头治她一治。
到了书房暗室,果真见到了她。此时驱寒的炭炉已经熄灭,暗室重新陷入一片刺骨寒冷当中,凌歌眼皮正阖着,娇小的身子蜷在一张小榻上,身上团着一方毯子,手上还虚虚握着一个卷轴,悬在榻沿摇摇欲坠。
许是这里太冷的缘故,她睡得不怎么安稳,每隔一小会儿便会蹙一下眉头,旋即紧了一紧身上的毯子。
萧行之放轻步伐走了过去,勉强寻了个位置坐着,而后一手扶住她背一手架住她腿,轻巧地将人抱了起来,搁在腿上抱在怀里,她起先惊了一下,待鼻尖嗅到那阵熟悉的青竹香,这才放松下来,微微撑开眼皮,雾煞煞地望着他。
他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只觉得触手冰凉,登时眉头皱起,张嘴便要训她。凌歌心道不妙,立时醒了大半,抱着他脖子往他唇上猛嘬了一口。
“你……”他脸色不改,只是刚说出一字便又再次遭她突袭,他只得按住了她脑袋,让她动弹不得,后者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日不见甚是想念,萧先生有想我吗?”
萧行之不答,手在她脸上摩挲了一圈,而后挑着腮边肉多的地方小掐了一把,惹得她直甩眼刀,他却像是找到了乐趣一般,又不轻不重地掐了好几回,一直到她扯开嗓子嗷嗷假哭这才意犹未尽地作罢。
“一回来就欺负人,没良心!”她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将手换到他腰上使劲拧了一把。
“嗯?”他根本不在意那点小痛,只垂眸看她,指尖略抬她下颌,语气有点危险,“不如来聊一聊方才之事?”
凌歌自知理亏,忙抱着他手放嘴边亲了一口,说道:“哎呀时间不早了,该用晚膳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抱着她往外头走,她还揪着他领子不依不饶:“你还没说有没有想我……”
“信笺不是收到了?”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显然还在因为她没好生照顾自己而生气。
“没收到!”她拒不承认,“想不想嘛?”
“……聒噪。”他将视线移开,轻声说道。
凌歌当即捧着心口做哀怨状,“前几天你还夸我声音有如仙乐,想时时刻刻听我说话呢,这会儿却嫌弃我来了,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萧行之眉梢轻挑,饶有兴致地看她在那作怪,也不搭理她,果然见她假哭了一会儿就偃旗息鼓了,末了还重重哼了一声,相当不满的样子,他心里仅剩的那点不快便也烟消云散了。
晚间习字的时候,凌歌忽然记起了另一桩要紧事,心思一乱,握笔的手不觉一颤,最后一捺顿笔出尖没到位,显得很是生硬笨拙,这副断断续续写了好些天的字帖就这么废了。她收了笔直直盯着那个字,好半天忧伤地叹了一声。
听到动静的萧行之抬眼看她,“发生了何事?”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啊!”她无不惋惜地叹道,“可白费了我几日工夫了。”
他闻言起身到她身旁看了一眼,“倒也不是没有救。”
他说着捡那支被她随意搁在笔架上的紫毫笔,往砚台沾了墨,在那个欠缺美感的字上重勾了一遍,他落笔稳健,回锋劲折,明明是一样的方折圆转,她写时屏息凝气也颇是费劲,他却阔笔直书运力自如,书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那方劲平直的笔锋,古朴大气的气韵看得她很是羡慕,什么时候她也能练成一手好字啊!
他将笔搁了回去,指尖点了一点她眉心,“你这是因何事分神?”
她回过神来,答道:“我只是突然间想起来,魏国使者明天就该到长安了。”
这几年为了彰显友好邦交,三国会在临近年关时派出使者前往他国,明着是联络大国之间虚无缥缈的感情,暗地里却是打着浑水摸鱼的主意,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但最后到底是搅局成功还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就各凭本事了。
不过,往年使者团并没有带女眷过来,今年却出了例外,堂堂乐安郡主也在使者之列。
这乐安郡主,便是先前提到的元清雅,她是摄政王元翕与王妃宇文氏所生,自小就是千娇万宠,在魏国贵女中地位仅次于昌国长公主元清若。
她也不负父母所爱,虽性子骄纵了些,但于琴棋书画骑射策论诸道均有涉猎,加之人长得倾国倾城,十三岁之后前去求娶的人是络绎不绝,元翕对她很是疼爱,舍不得她早早嫁人,便一一拒了,一直到十五岁,关于她的传闻都是今日又鞭打了哪个当街纵马的纨绔,或是做出了一篇令人交口称赞的诗赋,看来看去,都有几分元清若的影子。
转折在她十六岁那年春天,她与几个世家子弟赛马,坐骑却被一个嫉恨她的世家女做了手脚,等到策马比赛时,那马在马场上发疯将她甩了下来,拖行丈余远后还差点把她腿骨踩碎。